青竹峰的剑冢藏在山腹深处，终年不见天日，唯有案上长明灯的光晕，在斑驳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
秦毅跪在冰凉的青石砖上，指尖抚过最上层那块“青叶祖师”的牌位。木质已近腐朽，边缘被历代弟子的指尖磨得光滑，牌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剑心通明，方得始终。”他低头呵出一口白气，看着雾气在牌面上凝成细珠——明日便是他与陆雪琪的吉日，按青云门古礼，需在此夜祭拜先祖，将写着二人姓名的红帖焚于灯前，求道途无虞。
“在磨蹭什么？”陆雪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她捧着件叠得整齐的红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掌门师伯说这是他当年结道侣时穿的，袖口的云纹是他亲手绣的，你看这针脚……”
她走近时，裙裾扫过地面的剑匣，七柄历代长老遗留的仙剑突然“哐当”作响，剑身相击的清鸣在空旷的剑冢里回荡，竟带着几分颤栗的诡异。秦毅伸手去扶剑匣，指尖刚触到最顶端的诛仙剑，剑身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烫得他“嘶”地抽回手——掌心已留下一道细密的灼痕，像被烙铁烫过。
“怎么回事？”陆雪琪放下红袍，握住他的手腕查看。就在这时，剑冢入口处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长明灯的火苗剧烈扭曲，灯芯爆出一串火星，随即“噗”地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起初是细碎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有人用指甲在石壁上缓慢刮擦。秦毅迅速运转阴阳道基，至阳之力在周身织成半丈金网，光芒所及之处，只见那些林立的牌位正在自行摇晃，牌上的朱漆名字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阵纹扭曲如蛇，隐隐泛着黑光。
“是魔气！”陆雪琪的天琊剑突然自主出鞘，剑身在金网中震颤，发出尖锐的鸣响，“但这气息……比万毒门的邪祟阴戾百倍！”
话音未落，剑冢最深处的阴影里，缓缓站起数十道黑影。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被泼洒在地上的墨汁骤然活了过来，边缘处不断滴落着粘稠的黑液，所过之处，坚硬的青石砖竟像被强酸腐蚀般冒出白烟，渐渐消融成黑泥。
秦毅将陆雪琪护在身后，青鸾剑划出一道冰晶剑气，直劈最前方的黑影。可剑气穿透黑影的刹那，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般无声无息地湮灭了，那黑影反而膨胀了半分，边缘甩出数条触须，带着腥腐的气息缠向陆雪琪的脖颈！
“小心！”秦毅侧身挡在她身前，触须擦过他的肩甲，道袍瞬间被蚀出一个大洞，皮肉上冒出黑烟，传来钻心的剧痛。他低头看去，伤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坏死，连阴阳道基的至阳之力都无法遏制——这黑影竟能直接吞噬灵力，连他的护体罡气都形同虚设。
“用这个！”陆雪琪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莹白的舍利，正是普泓大师临别时所赠的佛光舍利。舍利刚一现身，便爆发出柔和的金光，那些黑影仿佛遇到克星，纷纷向后退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秦毅趁机俯身，抓起地上的诛仙剑。这柄青云门镇派之宝沉得惊人，剑身布满细密的古纹，握住剑柄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而暴戾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丹田，像有无数先祖的意志在血脉里冲撞。他知道，此剑需以精血为引才能完全驾驭，历代以来，唯有青叶祖师能真正发挥其神威，其余人强行催动，往往会被反噬得经脉尽断。
“雪琪，退后！”秦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喷在诛仙剑上，金色的火焰顺着剑纹蔓延，整柄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剑冢的石壁上竟浮现出无数剑影，那是历代长老的佩剑虚影，此刻竟齐齐指向黑影，发出共鸣般的清啸。
“不可！”陆雪琪抓住他的衣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诛仙剑反噬太烈，你会没命的！”
秦毅回头看她，眼底映着剑火的光，忽然笑了：“明日便是我们的吉日，总不能让这些脏东西，污了青竹峰的地。”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尖擦过她鬓边的静心晶发簪，“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提着诛仙剑冲向那团正在融合的巨大黑影。此时的黑影已凝聚成数丈高的魔影，“脸”部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里面塞满了无数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秦毅，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吸进去。
“以我残躯，祭我仙剑！”秦毅的声音响彻剑冢，诛仙剑的光芒骤然暴涨，将整座山腹照得如同白昼。那些林立的牌位纷纷炸裂，化作点点金光汇入剑身，地面的血色阵法也随之亮起，无数古老的符文顺着他的脚踝攀附上体——这是青云门禁术“万剑归宗”，以历代先祖的残魂为祭品，换取一时无两的力量，代价却是献祭者的全部生机。
陆雪琪眼睁睁看着秦毅的身影与诛仙剑的金光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芒，狠狠扎进魔影的漩涡核心。她想冲上去，却被狂暴的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石壁上，喉头涌上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那道金芒与魔影同时爆开，刺目的光芒中，空间仿佛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黑色的裂隙里翻涌着混沌的气流，将秦毅的身影连同破碎的剑光一起吞噬。最后传入耳中的，是他轻得像叹息的声音：
“雪琪，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琪从瓦砾中醒来。剑冢已坍塌大半，残砖断瓦间，唯有天琊剑还在发出微弱的鸣响。她踉跄着爬过碎石，指尖被尖锐的断刃划破也浑然不觉，直到在剑冢中心的深坑边，看到半片染血的红袍——是她昨夜带来的那件，袖口的云纹还清晰可见，只是被黑血浸得发暗。
深坑底部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空间扭曲的涟漪，像水面被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波。那是力量碰撞到极致撕裂虚空形成的裂隙，深不见底，连光线都被吞噬其中。陆雪琪跪在坑边，泪水砸在红袍碎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知道，秦毅与那魔影同归于尽了，连魂魄都被卷入了这无尽的虚空。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裂隙的另一端，秦毅的意识正从混沌中挣扎着苏醒。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唯有灵魂被不断撕扯的剧痛，像是被塞进一个不断旋转的磨盘。眼前是破碎的星云，耳边是空间摩擦的尖啸，诛仙剑的残片像流星般在他身边划过，其中一块碎片擦过他的魂体，竟带出点点金光——那是他尚未完全消散的灵力，是陆雪琪送他的青云玉佩在魂海中发出的微光。
“没死……”他的魂念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狂喜。他想起陆雪琪含泪的眼，想起她绣红袍时认真的侧脸，想起明日本该贴在门楣上的红帖，想起那句还没说出口的“我愿意”。
空间裂隙的乱流突然变得平缓，前方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光。秦毅的魂体被那片光吸引着，缓缓向前飘去。他不知道光的尽头是什么，或许是更诡异的绝地，或许是传说中的轮回之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因为他答应过，要回去的。
诛仙剑的残片在他身边环绕，像一串引路的星子。秦毅的魂念在光中渐渐凝聚，隐约显露出人形，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青竹峰，有一道蓝光正执着地守在裂隙边，那是天琊剑的光芒，是他跨越虚空也要回去的理由。
裂隙深处，魂体与剑鸣交织着，向着那片未知的光，缓缓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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