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悟道阁的残响
青玄宗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孤峰之巅。
没有琼楼玉宇，没有霞光万道，只有一座通体由灰褐色、看似寻常的山石垒砌而成的古朴石殿。石殿不高，仅有三层，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蔓生着厚厚的青苔，透着一股苍凉久远的气息。殿门是两扇沉重的、不知何种木质构成的暗沉门板，其上没有任何雕饰，唯有正中镶嵌着一块磨盘大小、光滑如镜的玉石，玉石内部，仿佛有混沌之气缓缓流转。
此地，便是青玄宗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悟道圣地——悟道阁。
周淮持着宗主赐下的令牌，在一位如同枯木般静坐在殿门旁、气息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守阁长老验明后，那两扇沉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深邃的黑暗。
“三日为限，过时自出。能得几何，全凭缘法。”守阁长老眼睑都未抬，沙哑的声音如同风吹过石缝。
周淮躬身一礼，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其中。
身后木门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殿堂景象，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旋转的混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光带、符文、虚影在其中沉浮、碰撞、生灭。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却又仿佛有万千大道伦音、古神低语、众生祈愿在同时轰鸣，直抵灵魂深处。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蕴含着无尽玄奥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击着周淮的感官与意识！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头脑欲裂，刚刚稳固些的神魂如同怒海中的小舟，剧烈摇晃起来。他连忙盘膝虚坐（在这片混沌中，坐与站并无区别），全力运转《蕴神诀》残篇，谨守灵台一点清明，努力适应着这片奇异的悟道空间。
这里的气息，与他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藏经阁是知识的海洋，井然有序；修炼静室是灵气的温床，平和滋养；而这里，是道则的乱流，是无数前辈大能留下的感悟、执念、神通印记交织碰撞的……残响之地！
他不敢贸然去捕捉那些最璀璨、最引人注目的道韵光带，那些往往代表着某位大能最核心、最强大的传承，但也蕴含着其最强烈的意志烙印，以他如今的状态，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同化或冲垮神魂。
他将神念放得极其舒缓，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周围的混沌，不去主动追寻，而是被动地感受、接纳那些流淌而过、相对温和的“道韵残响”。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是几天。
周淮的心神逐渐沉浸进去。他“听”到了剑修前辈斩破虚妄时的决绝剑鸣，“看”到了丹道大师熔炼万物时的生命华彩，“触”到了阵道宗师勾勒天地时的规则轨迹……
这些道韵残响，如同破碎的镜片，映照出前人走过的道路，虽不完整，却蕴含着宝贵的智慧火花。
然而，周淮的核心目的，并非为了传承某一道。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感知，试图在这无尽的道韵残响中，寻找与“心”、“念”、“神魂本质”、“虚实转化”相关的那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数杂乱的信息冲刷着他的意识，其中不乏诱惑极强的传承碎片，试图将他引向某条既定的强大道路。他都凭借着那历经磨难淬炼出的坚韧意志，强行稳住了心神，不为所动。
他的目标，始终明确。
终于，在仿佛无尽漫长的感知与寻觅中，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他体内那“心念之力”隐隐波动的残响，被他捕捉到了。
那并非完整的神通法门，也不是系统的修炼理念，更像是一段破碎的、充满困惑与惊叹的古老呓语，混杂在无数道韵的噪音背景中，几不可闻：
“……念动……则法随……非灵力之变，乃心象之显……”
“……心之所至，虚可为实，实可化虚……然根基何在？代价何付？”
“……上古有修，名曰‘心修’……不假外物，唯仗一心……然其道途，多歧路，多诡邪，终湮于古史……”
“……或言，心界碎片……承载执念，蕴含规则……”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古老的谜团。
但就是这零星破碎的残响，却让周淮心神剧震！
“心修”！
“心象显化”！
“代价”！
“心界碎片”！
这些词语，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尘封的疑惑之门！
他那诡异的能力，并非独一无二！在古老的时代，或许存在过类似的修行者，被称为“心修”！他们不依赖传统的灵根灵力，而是以“心念”为核心力量，能够干涉现实，做到“念动法随”！
但这力量，似乎根基不稳，代价巨大，且充满了不可控的“歧路”与“诡邪”，最终导致了这一脉的湮灭！
而“心界碎片”，这个从顾知白和玄镜真人口中都隐约提及的词，似乎是一种承载着强烈心念或特殊规则的物品，可能与这种力量息息相关，甚至是理解或控制它的关键！
这悟道阁中残留的、不知属于哪位古老先贤的困惑与记载，印证了他自身道路的存在，也点明了他所面临困境的根源！
代价……根基……
他的根基，是以自身记忆与情感为薪柴！
他支付的代价，是自身存在的不断瓦解！
这就是“心修”湮灭的原因吗？因为这是一条本质上就在不断“自噬”的道路？
一股寒意，夹杂着明悟，从灵魂深处升起。
他继续凝神感知，试图捕捉更多关于“心界碎片”或规避代价的信息，但那丝残响已然彻底消散在混沌洪流中，再不可寻。
他没有气馁。至少，他确认了方向。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再刻意追寻，而是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一个透明的容器，接纳着所有流淌而过的道韵残响，无论其是否与自身相关。
他“看”到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那是某位水行道君对“上善若水”的感悟。
他“触”到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岳，那是某位体修大能对“厚德载物”的诠释。
他“听”到一曲缥缈无踪的仙音，那是某位乐修大家对“天地和鸣”的追求。
这些道韵，虽与他的“欺天”之路迥异，但那其中蕴含的对天地规则的理解，对自身道路的坚持，那纯粹的道心光芒，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滋养着他那因不断失去而变得千疮百孔、冰冷坚硬的灵魂。
他那因支付代价而变得黯淡、对世界感知麻木的心，在这浩瀚而纯粹的道韵海洋中，仿佛被洗涤、被浸润，虽然无法恢复那些失去的“色彩”，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与通透。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阅览着无数前人走过的道路，见证着他们的辉煌、他们的困惑、他们的执着与超脱。
渐渐地，他识海中那些布满裂痕的记忆琉璃，似乎不再仅仅是代表“失去”的战碑与烽火。它们在浩瀚道韵的映照下，仿佛也被赋予了某种新的意义——它们是他独一无二的道路印记，是他以自身存在书写的、不可复制的“道章”。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当周淮的意识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出那片混沌空间，重新回到悟道阁石殿门前时，外界的天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守阁长老依旧如同枯木般坐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周淮对着长老深深一躬，这一次，比来时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意。
转身离开孤峰，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古朴的石殿。
此行，他并未获得任何具体的神通传承，修为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提升。
但他找到了方向，确认了自身道路在古老岁月中的影子，更重要的是，他那颗因不断失去而冰冷麻木的道心，在无数前辈道韵的残响滋养下，仿佛被拭去了一些尘埃，变得更加坚韧、沉静，也更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残酷与……必须前行的理由。
“心界碎片……”
他喃喃自语，望向远方云海的目光，锐利而坚定。
悟道阁的残响已然消散，但在他心中点燃的星火，却不会熄灭。
该为天元秘境，做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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