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星光，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携带着冰冷而精准的杀意，封死了周淮所有闪避的空间，占据了他视野的全部。那光芒并非简单的能量冲击，更像是由无数细密的、代表着“必然命中”这一结果的命运轨迹编织而成的大网，让人心生绝望，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肉身在哀鸣，先前强行压下的伤势在这恐怖的威压下隐隐有再次崩溃的迹象。神魂在颤抖，枯竭的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掀起痛苦的涟漪。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星光彻底吞噬的刹那，周淮闭上了双眼。
他放弃了以肉眼去看，放弃了以神念去感知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推演之力。他将残存的所有——那历经剥夺而变得异常坚韧却又布满裂痕的意志，那不断付出代价而积攒下的冰冷与死寂，那源于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质问——尽数压缩、凝聚，不是向外对抗那漫天星光，而是……决绝地转向了自身内部！
转向了那片因不断失去而变得千疮百孔、荒凉破败的识海！
“我的道……究竟是什么？！”
“这以记忆为薪，以情感为祭的力量……究竟为何存在？！”
“若前行注定失去，若强大注定孤独……这道，修来何用？！”
没有声音，只有灵魂在无声地咆哮、在疯狂地叩问！如同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质问那沉默的苍天！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深邃的灵魂风暴，在他识海最核心处，轰然炸开！
这不是心念之力那种扭曲外在现实的“欺骗”，这是对自身存在根本的、最彻底的审视与拷问！
风暴席卷之处，那些悬浮在识海黑暗虚空中的、或明或暗、或布满裂痕或已然破碎的记忆琉璃，如同被投入狂涛的扁舟，疯狂地震颤、碰撞、哀鸣！
尤其是那些与“林清瑶”相关的碎片，其上本就密布的裂痕，在这源自本源的灵魂风暴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心碎的“咔嚓”声！更多的细节在湮灭，更多的色彩在褪去，更多的……情感连接的丝线，在寸寸断裂！
他“看到”讲法堂初遇时，那双清澈眸子带来的瞬间悸动，如同风中残烛，倏忽熄灭。
他“看到”月下对坐时，心底悄然流淌的暖意，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冰冷、干涸。
他“看到”风牙谷并肩时，因她关切一瞥而泛起的微澜，如同破碎的泡影，彻底消散。
不是遗忘事件，而是……正在遗忘去“感受”这些事件的能力！遗忘那份因她而生的、独一无二的情感印记！
一种前所未有的、比肉身崩毁、神魂撕裂更加剧烈千万倍的痛苦，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存在被否定、意义被抽离的极致空虚与恐慌！
他为了力量，为了前行，正在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杀死那个会因一人喜而喜，因一人忧而忧，拥有着鲜活情感的“周淮”！
就在这灵魂风暴肆虐、道心即将被彻底撕碎的边缘——
外界，那漫天致命的星光，已然降临到他头顶三尺之处，狂暴的能量激荡着他破烂的衣袍，吹乱了他散落的黑发。
衍星河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周身星辉流转，如同执掌命运的神只。他看着闭目待毙、脸上交织着极致痛苦与空洞的周淮，那双仿佛能洞彻世情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不是胜利者的得意，不是对弱者的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了然与……淡淡悲悯的复杂。
他并没有催动星光立刻将周淮湮灭。
就在星光即将触碰到周淮发丝的、千钧一发的瞬间，衍星河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温和从容，也不再是点破招式时的平淡，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直接响彻在周淮灵魂层面的韵律，低沉，清晰，却又重若万钧：
“周淮。”
两个字，如同洪钟大吕，敲散了部分肆虐的灵魂风暴，让周淮那濒临崩溃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凝聚。
他下意识地“抬头”，在识海的狂澜中，循着那声音望去。
衍星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肉身，穿透了他的识海，直接落在了他那条布满裂痕、不断以记忆碎片作为基石向前铺就的、虚幻而扭曲的“道路”之上！
然后，周淮“听”到了那句话。
那句如同最终审判，又如同慈悲点化，彻底击碎他所有伪装与坚持的话语：
“你的道……”
衍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周淮的灵魂深处：
“……在哭泣。”
“你的道，在哭泣。”
……
轰！！！！！！！
这句话，比那漫天星光，比那灵魂风暴，更加具有毁灭性！
它像是一道撕裂一切迷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周淮一直不敢、也不愿去直视的真相！
哭泣……
道在哭泣……
是啊……
怎么会不哭呢？
这条他以“欺天”为名，强行开辟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以牺牲“自我”为代价！每一次力量的动用，每一次境界的提升，伴随的不是道心的圆满与喜悦，而是记忆的剥离，情感的流失，是那个名为“周淮”的存在的不断残缺与消亡！
他欺骗天地，欺骗对手，最终欺骗的，却是他自己！
他用遗忘来换取力量，用情感的死亡来滋养神通！这条道路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流淌的，是他自身存在不断被瓦解、被献祭的……血与泪！
他所追求的“道”，本身，就是一个建立在自我毁灭基础上的、巨大的、悲哀的谎言！
所以，它怎么会不哭泣？
那每一次记忆琉璃的碎裂，那每一次情感连接的断绝，不就是这条道路发出的、无声却无比悲恸的哭泣吗？！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不敢承认！他用“纵万劫加身，吾道亦孤往”的偏执来麻痹自己，用对力量的渴望来掩盖内心的恐慌与空洞！
直到此刻，被衍星河以无上慧眼，一语道破！
“噗——！”
现实之中，紧闭双目的周淮，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暗淡的色泽，仿佛凝聚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与那被点破的绝望！
他周身气息如同雪崩般溃散，原本强行稳住的伤势彻底爆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有一种彻骨的死灰与茫然。
那漫天星光，在衍星河的控制下，悄然停滞在他头顶寸许之处，未曾落下，却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周淮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其中，再无之前的疯狂与决绝，只剩下被彻底撕开伪装后，赤裸裸的、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衍星河，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嘶哑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你……看到了什么？！”
他问的，不仅仅是衍星河看到了他的道在哭泣，更是问，对方是否看到了他那不断残破、不断消亡的……自我！
衍星河静静地回望着他，周身的星辉缓缓收敛，那温润的气质似乎也沉淀了下来，变得格外深邃。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周淮那如同失去一切信仰、道心彻底崩碎的凄惨模样，眼中那抹悲悯之色，愈发清晰。
决赛台上，星光悬顶，一人傲立，一人濒死。
台下的云海依旧翻腾，四周平台上的目光依旧汇聚。
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已远去。
只剩下周淮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以及那句萦绕在灵魂深处、不断回响的判词：
你的道，在哭泣。
喜欢吾道欺天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吾道欺天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