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第三场冬雪落下来时，这是李瑾云州任上的第三年。
此刻他正与宁安在城楼上查看新修的城防。
青灰色的城砖缝里嵌着积雪，去年补种的白杨树已能挡住些北风，城楼下的田垄里，突厥降户种的冬麦盖着雪被，透着勃勃生机。
三年来，他带着边军修城郭、开屯田，宁安则主持互市、安抚部族，昔日饱受战火的云州竟渐渐有了安乐气象，突厥在黑松林的余部早已远徙，边境的斥候连半年都没见过敌踪，连德宗都在去年的诏书中赞道“云州晏然，实为北境屏障”。
“今年的雪比往年小些，开春麦收该有好收成。”宁安拂去袖上的雪，指着城角的互市帐篷，“回纥的商队昨日还来换货，说今年草原牧草丰美，想来不会有乱事。”
话音未落，城楼下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驿卒裹着风雪奔来，背上的驿袋插着三根红色羽箭——那是十万火急的军报。
李瑾几步跨下城楼，接过驿报时指节微微发白，展开一看，果然是邻镇太原发来的告急文书：回纥酋长赤心率万余骑兵，自正月进犯太原，留后鲍防迎战大败，战死万余人，敌寇正劫掠周边州县，直逼雁门。
“回纥……”李瑾捏紧文书，指腹蹭过“赤心”二字，眼底瞬间凝起寒霜。
他对这名字并不陌生，三年前便听闻此人带着万余匹马强闯长安互市，朝廷无奈尽数收购才打发走，后来更有回纥人在长安闹市杀人，赤心竟带人闯狱劫囚，朝廷也只敢息事宁人。
只是没想到，这群素来只图财货的草原部族，如今竟敢举兵南下，直扑河东重镇。
宁安已凑过来看清了文书内容，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突厥语手册：“太原距云州不过数百里，雁门一旦失守，回纥骑兵不出三日便能兵临云州。他们虽不似突厥那般觊觎疆土，却惯于烧杀劫掠。”
“周平！”李瑾转身唤来副将，声音斩钉截铁，“即刻点齐五千轻骑，备足十日粮草，随我驰援雁门！”
他快步走向中军帐，路过廊下时，瞥见挂着的云州舆图——从太原到雁门再到云州，正是一条南下的直线，回纥若破雁门，云州三年的安宁便会毁于一旦。
周平领命正要去，却被宁安叫住：“带些布匹和盐巴，回纥部众多为劫掠而来，未必真心死战，或许能分化招降。”
她又补充道，“再带上三名通译，赤心麾下有不少九姓部族，说不定有能说上话的。”
李瑾赞许地点头，伸手取过墙上的马槊，槊首“在雪光下泛着冷光：“你守好云州，若三日之内我未传回消息，便立刻紧闭城门，启用城防工事，同时向朔方节度使浑瑊求援。”
“记住，回纥人虽骄横，却最忌惮坚城固守，你只需守好城池，便是大功。”
宁安笑着应下，帮他理了理甲胄的系带：“放心去吧，降户的青壮年都已编入民团，城防粮草足够支撑半月。倒是你，别像在云州东门那样冒进，赤心虽骄，麾下骑兵却凶悍，得学张光晟在羊武谷设伏的法子，寻机破敌。”
大历十年回纥骑兵进犯夏州，便是被守将梁荣宗在乌水击败，去年太原之败后，也是代州都督张光晟在羊武谷设伏，才让回纥死伤惨重。
次日清晨，李瑾的骑兵踏着未化的积雪出发了。
宁安站在城楼上送行，看着“李”字大旗渐渐消失在风雪中，转身便召集吏员议事：“打开粮仓，给百姓每户先发两斗米；告诉突厥降户，回纥若来，烧的是你们的帐篷，抢的是你们的牛羊，唯有合力守城，才能保住家。”
三日后的傍晚，斥候传回消息：李瑾在雁门以西的狼牙谷与回纥军遭遇，他并未硬拼，而是先派通译喊话，许以互市之利招降九姓部族，待赤心麾下军心动摇，再亲率轻骑从侧翼突袭，斩杀千余人，赤心带着残部向北逃窜，雁门之围已解。
消息传到云州时，宁安正在教孩子们识“安”字。
她放下笔走到城楼上，望着北方的天空，雪已经停了，夕阳正落在远处的山峦上。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李瑾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甲胄上沾着血迹，却举着一面缴获的回纥旗帜，笑得爽朗。
“不负所托。”他翻身下马，走到宁安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玉佩，那是从赤心麾下一名首领身上缴获的，刻着回纥的狼纹，“回纥虽退，但草原部族素来反复，往后云州的城防，还得接着修。”
宁安接过玉佩，却笑着摇头：“不止城防，还得把互市办好。回纥人贪财，若能让他们靠交易获利，自然不会再动劫掠的心思。”她望向城外的田野，雪地里已有新芽破土的迹象，“就像这冬麦，得守得住风雪，也得引得进阳光，才能有收成。”
朝贺大典余韵未散，含元殿内鎏金戟列阵，德宗捏着云州捷报指节微颤，读至“李瑾狼牙谷破回纥、招降三千众”，猛地拍向龙案：“三年前云州解围，今又以五千骑退万敌，真将才也！”
左相常衮持捷报上前：“吴王勇战，靖安公主守云州、抚降户、献招降策，文武相济方有此胜，当论功行赏！”李晏卿颔首附议：“公主坐守时，突厥降户编入民团助守，非寻常金枝可比。”
德宗抬手拟诏，声透殿宇：“吴王李瑾，晋检校司徒（正一品），仍兼云州节度使，增实封八百户，赐‘镇北将军’印，节制云、朔、代三州兵马！”内侍捧金印诏书趋前，殿内赞叹四起，北境三州军事核心之权，配得上三载安境、一战破敌之功。
“靖安公主李宁，”德宗目光望向殿外北境方向，“抚降户、兴互市，守云州固民心，赐‘宣慰北境’金章，许开府置官属掌部族事务，增实封五百户！”此“开府之权”前所未有，常衮躬身赞：“陛下此赏，安北境部族之心，万全之策！”
数日后，云州城，内侍捧诏书奔至：“陛下封赏到！”李瑾伸手接诏，晨光落在诏书上“镇北将军”四字，与远处互市炊烟相映，满是北境勋荣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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