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宠物店后巷,雨刚停,湿气沉沉地压在青灰色的砖墙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叶与某种难以言说的腥甜。水珠从屋檐边缘滴落,砸在积水的洼处,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谁在暗处敲打着铜磬。他一动未动,右手仍死死压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指尖紧扣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页,仿佛稍一松手,就会有看不见的东西从纸上逃逸。
右耳的耳钉忽地发烫,灼热感如针尖般刺入脑海,仿佛有人在他耳边重重敲了一下铜锣,震得神魂微颤。那不是幻觉——是警示,是感应,是他体内沉睡血脉被外力唤醒的征兆。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强行压制住那一瞬间翻涌而上的眩晕。
他低头看向方才拓印下来的图案——那个倒悬的五芒星刻痕已被他用笔尖细细刮净,锈迹褪去后,中央露出一圈极细的小字,像是用蝇头小楷刻进金属深处的咒文。他拾起一根牙签,蘸了点地上尚未干涸的黑水,轻轻涂抹在纸上,再将纸覆于原处。刹那间,纸面微微一亮,四个墨色小字浮现在眼前:“拘魂饲魄”。
秦明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这不是寻常邪术。这是地府明令禁止的禁法,专为将亡者之魂强行拘入活体动物体内,炼成阴媒或冥仆所用。此术逆天而行,伤及轮回根本,一旦施展,必遭雷劫反噬。可如今,它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条城市后巷的狗笼底部。
这狗根本不是病死的。
它是被当作容器使用过的祭品。
他缓缓蹲下,手指轻触笼底那道刻痕。金属冰冷,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滞涩感,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凝固的怨念。耳钉仍在发热,他借着这股热度闭目凝神,体内一丝微弱的力量被悄然牵引而出,如同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电流,沿着经络缓缓流动,最终汇聚于眉心。
眼前骤然一暗,画面浮现。
一只灰白色的狗蜷在笼中,腹部微微起伏,可那节奏诡异异常——并非呼吸,而是心脏逆跳。每一次搏动都像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抽搐,皮毛之下似有东西蠕动,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在游走。紧接着,一道青蓝色的幽光自狗腹中升起,转瞬即逝。光芒之中,一个蜷缩的身影若隐若现,身形纤细,像是一名女子。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头深深埋下,长发遮住了脸。但就在那光芒即将消散的一瞬,她的头微微抬起,脖颈拉出一道苍白的弧线,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重复一句咒语,又像是在呼救。
秦明猛然睁眼,额角冷汗涔涔,太阳穴突突直跳,头颅仿佛被铁箍勒紧。那一瞬的感应耗力极重,双腿发软,只得扶住墙壁才未跌倒。他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干涩得发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疼痛维持清醒。
他从靴筒内抽出一张残破的黄符——王灵官所赠的“引气符”,如今只剩巴掌大一块。符纸边缘焦黑,隐约可见朱砂绘制的北斗七星纹路。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上。符纸边缘卷曲,腾起一缕暖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晕眩感渐渐退去,四肢回暖。
他再度望向空荡的铁笼,努力回想那道蓝光的方向。
奇怪的是,画面竟再次浮现。
这一次更清晰。
光中立着一名女子,身着白裙,裙摆沾满泥泞,像是刚从坟地爬出。她背对着他,右手缓缓抬起,指向笼外某处。手背上布满疤痕,像是被烈性农药灼烧所致,皮肤皲裂,泛着紫黑色的死皮。她的嘴唇微微开合,似想说话,却无声无息。
可秦明却“听”到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灵魂感知到的震动。
三个字,断断续续,像是从地底传来:
“……救……我……”
秦明心跳陡然加快,血液奔涌至耳膜,嗡鸣不止。
这个人,他见过。
奶奶办超度那夜,他第一次灵魂出窍,在酆都城门前曾瞥见这样的影子。那时浓雾弥漫,鬼差列队,生死簿由判官执掌,一页页翻过,名字熄灭又重生。而在城门角落,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孤零零地望着人间方向,眼神空洞,却又执拗。
后来数次入梦,总是在浓雾中伫立,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他曾以为那是自己心魔作祟,或是地府残留的记忆碎片。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是唐雪。
那个被配阴婚的女孩,第一个让他察觉三界秩序崩乱的人。她不该出现在阳间,更不该依附于一只狗的尸骸之上。她本该轮回,哪怕投胎为草木蝼蚁,也不应滞留人间。
可她不仅滞留了,还被人炼成了“媒介”。
她是线索,是信号,是某种命运的牵引。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只狗的笼中?她的意识,又怎会回应他的探查?
除非……她的魂,并未完全被吞噬。
除非……她一直在等一个人,能看见她的人。
秦明站起身,将笔记本小心收进怀中,动作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掏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灯光扫过笼底。那倒五芒星清晰可见,中间小字结构完整,毫无破损。他连拍数张照片,又记录下地面潮湿的痕迹、黑水的流向、金属腐蚀的范围,甚至用尺子量了每一道划痕的深度。
数据保存完毕后,他戴上手套,仔细擦拭残留的黑水。那液体干得极快,接触空气时竟微微冒泡,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活物在呼吸。他谨慎地取了一小份样本,封入证物袋,贴上标签,写上时间、地点、特征。
就在此时,耳钉猛地一烫,宛如钢针扎入耳骨。
他抬头望向巷子深处。
垃圾桶边缘仍在滴落黑水,缓慢流淌于地,逐渐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轮廓——形如一人趴伏,四肢张开,头颅低垂,像是跪拜,又像是被钉在地上。黑水流至笼脚,金属瞬间腐蚀,腾起丝丝白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类似尸油燃烧的恶臭。
秦明静立原地,未曾靠近。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污秽。这是死人留下的残迹,是“拘魂饲魄”施行后未能彻底清除的能量残留。这种痕迹不会自行消散,只会被更高阶的存在抹除,或是被同类术法吸引。
能留下这种痕迹的人,要么是精通禁术的逃犯,要么……便是来自地下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土地爷曾说过的话:生死簿出了问题,有人在黑雾里偷偷查阅死人的户籍。原本以为只是谣传,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若真有人能篡改地府记录,便可绕过轮回,暗中截走亡魂。再将这些魂魄塞入动物体内,炼成“活葬品”,用于非法阴婚交易。
狗,从来不是目标。
它只是试验品。
真正的目标,是人。
健康的、年轻的、八字纯阴的躯体——最适合承载亡魂,成为冥婚中的“新郎”或“新娘”。
他伸手摸了摸右耳的耳簪,热度仍未消退。这意味着附近仍有能量波动,或者……那个魂,并未完全散去。
他折返回空笼前,伸手逐一触摸铁条。每一根都冰冷刺骨,唯有一根格外寒凉,仿佛刚从冰窖取出。他停下动作,仔细端详。
那根铁条内侧藏着一道极细的缝隙,几乎难以察觉。他用指甲轻轻一抠,缝隙中簌簌落下些许暗红色粉末,混着朱砂般的颗粒,像是干涸的血迹,却又透着一丝金粉般的光泽。
他小心翼翼取样封装。
正欲收手之际,指尖忽触到一处微小凸起。在铁条接缝处,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半具骷髅,下方连着一段断裂的骨头。
秦明眼神骤然沉冷。
这是鬼王麾下常用的标记。魑魅、魍魉之流惯用的暗号。他们不受地府管辖,不听酆都号令,专以孤魂野鬼为食,甚至敢盗掘坟墓,窃取未化之魂。
如今,他们竟与“拘魂饲魄”扯上了关系?
难道说,这场阴婚产业链,并非仅由人间贪官与殡仪黑产操控?地下的修者,早已悄然介入?
他站起身,环视整条巷子。
这里本是小区宠物店倾倒垃圾的角落,平日无人问津,连流浪猫都避而远之。如今却成了邪术试验的温床。无人察觉异常,连巡逻的同事也未曾闻到那股夹杂着铁锈与腐臭的气息。唯有他能看见,能感知。
因为他不一样。
他是三界纠察官。
代天巡狩,执律斩邪,行走阴阳之间,职责是维护三界秩序。可如今,秩序正在崩塌。生死混淆,阴婚横行,禁术重现,连地府的生死簿都被染指。
他不能声张。
没有确凿证据,无人支援,甚至连一个可以托付真相的人都没有。张立国只知他破案如神,却不知其手段来历;王灵官仅在危急时刻现身,从不为他铺路。他就像一把被藏在鞘中的刀,锋利却无人知晓。
他只能独自前行。
秦明收好最后一袋证物,取出钢笔,在笔记本末页郑重写下:
“拘魂饲魄术重现人间
目标:亡魂寄体实验
载体:灰白犬(已扣押)
标记:逆五芒星 + ‘拘魂饲魄’小字 + 鬼王符号
关联人物:唐雪(意识显现)
推论:有人利用地府漏洞,截留亡魂,从事非法阴婚交易
下一步:彻查‘张伟’身份,追溯进货源头”
笔尖落定,他合上笔记本,抬眼望天。
天边微曦初露,淡金色的光撕开云层,洒在楼宇之间。城市正缓缓苏醒。环卫车的轰鸣由远及近,首班公交驶过街口,刹车声刺耳。楼上陆续亮起灯火,有人扔垃圾,有人牵狗晨练,孩童笑声从窗口飘出。
一切如常。
但他清楚,有些事,早已悄然改变。
他紧握笔记本,低声呢喃:“这不是狗的事。”
话音未落,巷口的垃圾桶忽然轻轻一颤。
黑水停止流动。
地上的痕迹如活物般收缩,向中心聚拢。几秒之后,液体凝成一线,缓缓爬回桶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秦明静静伫立,纹丝未动。
他能感觉到——耳钉的热度,仍未退去。
风起了。
吹动他衣角,也吹动了铁笼上残留的一片枯叶。
叶下,那道刻痕的边缘,竟渗出一丝极淡的蓝光,一闪即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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