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阿卯那句用尽生命嘶喊出的遗言中，彻底凝固、碎裂。
“前朝太子元曜……我认得……那双眼睛……！”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苏清月的耳膜，直抵她已然僵死的心脏，然后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将五脏六腑都绞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她维持着俯身抱住阿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玉雕。脸上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积雪更苍白，比阿卯失去温度的小脸更死寂。那双总是清冷或隐忍着情绪的眼眸，此刻空洞得骇人，里面所有的光，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度，都在那一刻，被这句话带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寒冰，彻底冻结、湮灭。
她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怀里阿卯身体正在迅速冰冷下去的事实。整个世界，在她周围轰然倒塌，化作一片虚无的、令人窒息的死白。
前朝……太子？
元曜？
那双眼睛……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目光，如同两道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冰锥，机械地、一寸寸地，移向那个依旧半跪在阿卯身旁、保持着点穴止血姿势的男人。
陆停云。
不……或许，应该叫他，元曜。
他也正看着她。或者说，他的目光，从阿卯嘶喊出那句话开始，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脸上的焦急与杀意尚未完全褪去，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方才因强行运功而溢出的血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然而，在那苍白之上，此刻却笼罩了一层更为深重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
他没有否认。
没有震惊。
没有……任何被戳穿秘密后的慌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沉痛，有秘密被血淋淋揭开后的解脱，有看着她瞬间崩溃的心疼与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入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被碾碎的疲惫与……绝望。
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从初见？从将她囚于惊鸿阁？从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相护？从月下那“非卿不娶”的誓言？还是从……更早，早到超越她所有记忆的时光？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不合理，所有那些她曾以为是错觉的熟悉感，所有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她相关的、超乎寻常的执着与痛楚……在这一刻，如同无数破碎的镜片，被这句遗言强行拼凑起来，组成了一幅完整而狰狞的、她无法承受的真相图景！
她怀里的阿卯，身体已经彻底冰冷、僵硬。那双曾充满依赖与喜悦的大眼睛，依旧圆睁着，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对这个“前朝太子”刻骨的恨意。
这恨意，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锁，将她最后一丝试图为他辩解的、卑微的念头，也彻底锁死。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倾心相待、甚至愿意陪他下地狱的男人，唇瓣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只有泪水，无声地、疯狂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阿卯毫无生息的小脸上，与那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就在这时，混乱的战场上，异变再生！
一支不知从哪个角落射出的冷箭，趁着陆停云心神剧震、气息因阿卯之死和身份暴露而出现剧烈波动的刹那，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直奔他毫无防备的后心而来！
这一箭，比之前射向阿卯的那一箭，更为刁钻，更为狠毒！抓住的，正是他心神失守、防御最薄弱的瞬间！
“世子小心！”不远处正与敌人缠斗的石毅，余光瞥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嘶声狂吼，却被对手死死缠住，根本无法救援！
陆停云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致命危机，他本能地想要闪避，然而，方才为救阿卯强行催谷内力、飞身扑救已然牵动了旧伤，此刻心神又遭受如此巨创，气息紊乱不堪，动作竟是慢了半拍！
眼看那支淬毒的冷箭就要透体而入——
一直僵硬如雕塑的苏清月，瞳孔猛地一缩！
尽管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整个世界已然崩塌，但那具身体，那具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与他在险境中相互依存的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那是一种烙印在骨髓里的、超越了一切理智与恨意的本能。
在陆停云试图侧身规避却因伤势和心神动荡而动作滞涩、眼看无法完全躲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清月猛地松开了怀中断绝生息的阿卯，用一种近乎扭曲的、爆发出所有潜能力量的速度，朝着陆停云的方向，狠狠一撞！
“噗——！”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那支原本瞄准陆停云后心的毒箭，因她这决绝的一撞，偏离了轨迹，深深没入了她的右肩胛下方，与之前拓跋烈那支袖箭留下的旧伤，几乎重叠！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早已麻木的神经，让她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痛哼。黑色的血，迅速从伤口周围蔓延开来，染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陆停云被她撞得一个踉跄，险险避开了心脏要害，那箭矢擦着他的肋侧划过，带起一道血痕。他猛地回头，就看到苏清月如同折翼的蝶，软软地向后倒去，肩胛处那支乌黑的箭尾，在火光下刺目惊心！
“清月——！！！”
他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暴怒！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暴露，什么战场局势，伸手一把将踉跄倒下的苏清月紧紧捞进怀里！
触手之处，是她迅速失温的身体和肩胛处不断涌出的、带着毒素的黑色血液。
他看着怀中她苍白如纸、因剧痛而微微蹙眉、眼神却依旧空洞死寂的脸，看着她肩胛处那支几乎要夺走她性命的毒箭，再看向地上阿卯那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与疯狂，如同火山喷发般，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抱着苏清月，缓缓站起身。
周身那原本因伤势和心神动荡而有些紊乱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恐怖而暴烈！仿佛有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骤然生成，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
他抬起眼，看向那支冷箭射来的方向，看向依旧在负隅顽抗的拓跋烈残部，看向这整个血腥的、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人间地狱。
那双凤眸之中，所有的情绪——痛苦、挣扎、愧疚、深情——都在瞬间被一种纯粹的、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所取代！
左眼尾那颗泪痣，在跳跃的火光与弥漫的血色映衬下，红得如同地狱业火！
他轻轻地将昏迷过去的苏清月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之后，用染血的外袍仔细盖好。
然后，他转过身。
面向那片残存的杀戮战场。
缓缓地，抽出了之前一直未曾动用的、悬挂于腰间的佩剑。
剑身出鞘，发出一声清越而冰冷的龙吟，在寂静下来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他执剑而立，玄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目光所及，如同死神降临。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遍整个鹰嘴涧：
“一个……”
他顿了顿，剑尖抬起，指向那些残余的、面露恐惧的北朝士兵。
“不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惨叫声，再次响彻峡谷。
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
那是单方面的、毫无怜悯的……
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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