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内，油灯如豆。
沈渊盘膝坐在床榻上，看似在闭目调息，实则神识高度集中，感知着窗外街面的任何风吹草动。他将《敛息术》运转到极致，气息与房间内昏暗的光线几乎融为一体。
传递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深潭，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他在等待，也在戒备。若那侍女直接将令牌和纸条上交，林家或镇国公府很可能顺藤摸瓜，全城搜捕。他必须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一夜无话。
次日，青州城表面上依旧繁华喧嚣，但沈渊敏锐地察觉到，城内的气氛似乎悄然紧绷了一丝。尤其是靠近各大世家府邸的区域，巡逻的城卫军次数明显增多，一些暗巷角落，也多了一些看似无所事事、眼神却异常锐利的陌生面孔。
林府方向，更是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看来，消息是送到了……并且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沈渊心中暗道。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林晚晴并非蠢人，即便最初不信，结合自身处境稍加印证，不难发现端倪。而她的反应，无论是激烈反抗还是暗中追查，都必然会打破镇国公府和林家某些人维持的表面平静。
“乱吧，越乱越好。”沈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水浑了，他才好摸鱼。
他没有再前往林府附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是改变了策略，开始在青州城内那些消息灵通、三教九流混杂的酒馆、茶馆流连，同时更加留意镇国公府方面的动向。
果然，几天后，一些零碎的传闻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
“听说了吗？林家那位小姐，前几日好像突发恶疾，连青云宗使者前来拜访都未能见客……”
“恶疾？我看未必吧……我有个兄弟在林家当护院，听说那天晚上内院好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似乎是在搜查什么……”
“难道是进了贼？谁敢去林家偷东西？”
“嘘……慎言，慎言，这等世家大族的事情，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传闻语焉不详，却印证了沈渊的猜测。林晚晴那边定然是出了状况，而且被林家以“恶疾”为由遮掩了过去。镇国公府那边，沈浩近日似乎也减少了公开露面，据说是闭关冲击更高境界，准备修士大会。
表面平静下，暗流汹涌。
这一日，沈渊在一家位于城西、颇为嘈杂的“百晓楼”茶馆喝茶。这里龙蛇混杂，是青州城底层修士和江湖客交换信息的热闹场所。
他坐在角落，听着周围食客高谈阔论，从妖兽材料价格谈到某位散修高人的奇闻异事，偶尔也能听到几句关于林家和镇国公府的隐晦议论。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穿着统一青色劲装、气息精悍的修士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是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目光如电，扫视着茶馆内的情况，其修为赫然达到了练气八层。他们衣角绣着一个小小的“青”字云纹标记。
“是青云宗的人！”
“他们怎么来这种地方？”
食客们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面露敬畏之色。青云宗，中洲顶级宗门，对这些底层修士而言，是如同云端之上的存在。
那冷峻青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茶馆靠窗的一个独坐身影上。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文士长衫、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面前只放着一壶清茶，正望着窗外发呆，气息平平，似乎只是个不得志的落魄书生。
但沈渊却在看到那文士的瞬间，瞳孔微微一缩。
此人……他认识！
虽然对方易了容，改变了气质，但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睿智与沉静，以及那极其隐晦、却逃不过沈渊混沌灵根感知的灵力波动，让他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当日在散修坊市，他反杀刀疤刘三人准备离开时，站在人群边缘，唯一一个眼神中没有纯粹敬畏或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人！正是这个文士！
当时沈渊便觉得此人不简单，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而且，青云宗的人似乎是冲他来的？
青云宗那冷峻青年走到文士桌前，并未如旁人想象般倨傲，反而微微抱拳，语气带着一丝客气：“可是‘千机子’前辈？晚辈青云宗内门弟子陈风，奉师门之命，特来寻访前辈。”
那文士，也就是千机子，缓缓转过头，看了陈风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青云宗？找我一个山野闲人何事？”
陈风态度依旧恭敬：“前辈过谦了。师门久仰前辈博闻强识，尤擅推演、阵法之道。近日宗门内有一处古阵图遇到疑难，诸位长老苦思无解，特命晚辈前来，想请前辈移步青云宗，相助一观。酬劳方面，宗门定不会亏待前辈。”
邀请千机子去青云宗？沈渊心中一动。这千机子看来名声不小，连青云宗都要求助于此人。推演、阵法……这正是他目前所知甚少，却又感觉极为重要的领域。逆命罗盘、界域裂缝、甚至逆命系统本身，似乎都与此道有些关联。
千机子闻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宗门约束。青云宗人才济济，何须我这老朽出面？请回吧。”
陈风似乎料到会遭拒绝，并不气馁，继续劝说道：“前辈，那处古阵图关系甚大，或许涉及上古秘辛。前辈难道就不好奇？而且，宗门承诺，只需前辈前往观摩，提出见解即可，绝无束缚之意。”
千机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依旧不为所动：“好奇心会害死猫。老夫还想多活几年。你们另请高明吧。”
陈风眉头微皱，语气稍稍强硬了一丝：“前辈，此事关乎重大，师命难违。还请前辈三思。”
话音落下，他身后几名青云宗弟子隐隐上前一步，气息连成一片，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茶馆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食客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千机子放下茶杯，抬眼看向陈风，目光平静无波：“怎么？青云宗如今也学会强请了？”
陈风脸色微变，正要说话。
忽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几位，这百晓楼的‘云雾灵茶’还算不错，何必为了些许小事动气？不如坐下来喝一杯，慢慢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个面容普通、气息在练气六层左右的散修（沈渊），正举着茶杯，面带一丝看似憨厚的笑容看着这边。
陈风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渊，见他修为低微，便没放在心上，冷声道：“青云宗办事，闲杂人等退开！”
沈渊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警告，反而站起身，拿着自己的茶壶和茶杯，笑呵呵地走到千机子那桌，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给千机子空了的茶杯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前辈，尝尝这茶，虽比不上名山大川的珍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沈渊对着千机子举杯示意。
千机子看着沈渊，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竟也端起茶杯，微微颔首：“小友有心了。”
陈风见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竟如此不识趣，还与千机子攀谈起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千机子却突然开口，对沈渊道：“小友似乎对阵法之道，也有些兴趣？”
沈渊心中微凛，知道这千机子眼光毒辣，可能看出了些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晚辈才疏学浅，只是觉得阵法之道博大精深，心生向往而已。前辈乃是此道大家，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回答了问题，又将话题引开，无形中替千机子化解了被青云宗逼迫的尴尬局面。
千机子深深看了沈渊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指点谈不上，互相探讨罢了。此地嘈杂，不是说话之处。”
说着，他竟站起身，对陈风等人淡淡道：“诸位请回吧。老夫与这位小友有约在先，不便前往青云宗了。”
说完，也不管陈风等人难看的脸色，对沈渊道：“小友，可有清静地方一叙？”
沈渊心中念头急转，这千机子显然是想借他脱身。不过，这也正合他意。能与这位神秘的阵法大家结交，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前辈若不嫌弃，晚辈落脚之处还算清静。”沈渊起身，做出邀请的姿态。
“带路。”千机子颔首。
两人就在青云宗一众弟子错愕、恼怒的目光注视下，并肩走出了百晓楼茶馆，将身后的纷扰尽数抛开。
陈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但最终还是没敢在城内强行阻拦千机子。他冷哼一声：“查！给我查清楚那个散修是什么来头！”
而走在大街上的沈渊，心中并不平静。他本意是搅动林府和镇国公府的浑水，却没想到意外遇到了青云宗和千机子这条线。命运的轨迹，似乎再次发生了偏转。
这个神秘的千机子，为何会主动跟他这个“陌生”散修离开？是真的只是想借机摆脱青云宗，还是……另有所图？
沈渊感觉到，青州城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他与千机子的这次相遇，或许会将他的逆命之路，引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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