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衣的一角还在蓝光里,被染成淡紫色。我悬着的手没有收回,也没有落下。那声吸气持续着,轻得像从耳膜内部传来,又像来自很久以前某个被遗忘的清晨。我数着它的节奏,三短一长,和我此刻的呼吸并不一致——但它正在试图同步。
我将骨指戒指贴上太阳穴。金属触感刺骨,银环随之微震,像是回应某种频率。这震动让我清醒了一瞬,足够我意识到:我不是在等它允许,而是在等自己下定决心。
左手缓缓移开,相机的金属边框探出,勾住风衣边缘。布料被拉回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像是从某种粘稠介质中挣脱。风衣取出后,表面浮着一层灰白霜痕,内袋里的胶片边缘已泛出暗红纹路,像被血浸过又风干。我没打开看。现在不是时候。
蓝光仍在闪烁,频率变了,开始模仿心跳。我盯着第八张手术台的铭文:“林念(残存意识)”。这个名字曾让我感到陌生,现在却像一句熟稔的咒语,在颅内低回。
我向前一步,掌心朝下,缓缓覆上台面。
接触的刹那,太阳穴猛地一刺,仿佛有根细针从脑内向外穿出。视野骤然撕裂——一边是地窖石壁,一边是惨白灯管下的手术室。两张画面重叠交错,瓷砖缝里的血迹与砖缝渗出的暗红液体重合,仪器滴答声与蓝光脉动融为一体。
红睡裙女孩站在手术室中央,背对着我,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后。她转过头,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笑意。同一时间,地窖里的她也转头,动作完全同步,像是隔着时空对镜而立。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开,现实感短暂回归。我盯着台面,默念:“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三遍之后,刺痛稍缓。但我知道,这只是延迟。真正的记忆还没有涌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整个掌心压了下去,伤口裂开,血渗进刻痕。
“让我看见你死的那一刻。”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安静了。蓝光熄灭,地窖陷入黑暗。手术室的画面却亮了起来,清晰得如同亲临。
1994年,冬。凌晨三点十七分。
手术灯亮着,照在小女孩脸上。她穿着红睡裙,手腕被皮带固定在台面上,眼睛睁着,没有流泪,只是不断眨眼,像是在计算时间。墙上的钟走得极慢,秒针每动一下,她的眼皮就眨一次。
门开了。林晚走进来,酒红丝绒裙拖过地面,发间珍珠发卡闪着微光。她俯身,摸了摸女孩的脸,说:“别怕,妈妈在。”
女孩没说话。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喊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一句:“你要把我变成谁?”
林晚笑了。她拿起一支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变成更好的你。”她说,“一个不会死的你。”
镜头切换。银针插入太阳穴,七枚,分别对应七种记忆模块。女孩的身体剧烈抽搐,但被束缚带牢牢固定。她的视线开始涣散,瞳孔放大,嘴里发出不成调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残片。
我站在画面之外,却能感觉到那股痛楚顺着神经爬上来,直抵我的太阳穴。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那些针也插进了我的脑袋。
画面再切。老园丁站在角落,手里捧着一个陶罐,低着头,不动。他的手指关节发白,像是在用力压制什么。林晚转头对他点头,他便走上前,将陶罐放在手术台旁。罐身上刻着数字:1。
第一具容器,失败。
接着是2、3、4……每一具都伴随着不同的反应——有人尖叫,有人狂笑,有人突然安静,眼神变得陌生。直到第六个,罐体炸裂,黑色黏液喷涌而出,溅在墙上,留下永久的污痕。
然后,画面回到手术台。女孩的呼吸变得微弱,心跳监测仪的曲线开始平缓。林晚拿起最后一支注射器,里面是乳白色液体。
“这是最后一步。”她轻声说,“你的意识会沉睡,但妈妈会留下来。你会活着,带着我的爱,永远。”
她推下活塞。
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猫被踩住尾巴。她的手指猛地张开,又蜷缩,三枚银环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就在那一刻,天花板突然震动。砖石裂缝蔓延,灰尘簌簌落下。一块水泥砸在手术灯上,灯管爆裂,火花四溅。警报声响起,红色灯光旋转。
林晚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直到她的呼吸彻底停止。
“第七号,启动。”她低声说。
画面崩塌。所有记忆碎片化作光刺,从四面八方射来,直贯我的太阳穴。我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相机从胸口滑落,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我没有松手。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它,快门声在意识深处回响,一下,又一下,像是唯一能对抗入侵的节奏。
光刺穿颅骨,带出更多画面——七岁那年,我被推进手术室,耳边有人喊我的名字,但我听不清。有人给我戴上耳环,说:“这是你的编号。”我挣扎,但身体动不了。最后看到的,是林晚的脸,她笑着鼓掌,像在庆祝一场成功的演出。
我睁开眼。
地窖恢复了原状。蓝光重新亮起,稳定而冷淡。手术台静静矗立,铭文清晰可见。我的掌心还在流血,但血滴落在地,没有引起任何反应。黑潮没有退散,也没有逼近。它们凝固在原地,像一层静止的膜。
我低头看相机。镜头不再渗血。我把它捡起来,贴回胸口,用残存的布条缠住左手。布条很快又被浸透。
我站起身,走向第八张手术台。这一次,我没有触碰。
我盯着那行字:“林念(残存意识)”。
然后,我抬起右手,用沾血的指尖,在“残存”二字上划了一道。
划痕很深,几乎刻进石面。
“你不是残存。”我说,“你是被杀掉的。”
话音未落,蓝光突然急闪三下,随即熄灭。
整个地窖陷入黑暗。
只有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我站着没动。
三秒后,蓝光重新亮起,但颜色变了,成了暗红,像凝固的血。
手术台下方的孔洞边缘,那些与骨指戒指相同的符号,开始缓缓发烫,泛出微光。
我抬起左手,看着戒指。它安静地套在无名指上,没有震动,也没有发烫。
但我知道,它在等待。
我抬起相机,对准孔洞。
手指搭上快门。
就在我即将按下时,孔洞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唱。
是摇篮曲。
音调歪斜,像是从坏掉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我僵住。
那声音,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每晚入睡前,林晚都会哼这一段。
可现在,它从第八张手术台下面传出来。
我的手指还搭在快门上。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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