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还没从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中缓过神来,王嬷嬷已经粗鲁地拽起他的胳膊。
“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好生思过!”婆子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马伯庸被扯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他瞥了一眼厅内,王熙凤已经低头看账本,仿佛刚才决定他生死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侧的丫鬟仆妇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多看他一眼。
这就是古代职场吗?比现代公司残酷多了。马伯庸心里发寒,至少在现代,搞砸项目最多被开除,不至于送命。
“走啊!”王嬷嬷又推了他一把。
马伯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当务之急是保住小命,其他的以后再说。
走出厅门,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眯着眼,跟着王嬷嬷穿过回廊,这次总算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传说中的荣国府了。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确实气派。但细看之下,漆色有些地方已经剥落,石阶边缘有破损后简单修补的痕迹,几个小厮抬着的家具看上去名贵却略显陈旧。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王嬷嬷不耐烦地催促。
马伯庸收回目光,心里却有了计较。这荣国府外表光鲜,内里恐怕已经有些吃紧了。难怪王熙凤对二百两银子的亏空如此震怒。
二人穿过一道月亮门,忽然听见一阵嬉笑声。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小姐正在不远处赏花嬉戏,个个锦衣玉食,神态悠闲。
“那是宝二爷和林姑娘,”王嬷嬷难得主动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讽,“咱们府上的金贵人儿。你这种惹祸的,最好躲远点,冲撞了主子,有你好果子吃!”
马伯庸多看了两眼。那个被称作“宝二爷”的少年面若敷粉,目似秋波,果然一副红楼梦里贾宝玉的模样。旁边的少女弱柳扶风,眉目如画,应该就是林黛玉了。
真穿越到红楼世界了。马伯庸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忽然,一个皮球滚到他脚边。远处一个小公子叫道:“喂!把那球扔过来!”
马伯庸下意识弯腰捡球,却被王嬷嬷一把拉住。
“作死啊!那是环三爷!你也配碰他的东西?”王嬷嬷厉声呵斥,转而马上换上一副谄媚表情,亲自捡起球,小跑着送过去,“环三爷恕罪,这奴才正要去受罚,脏得很,莫污了您的球。”
那被称作环三爷的少年约莫十来岁,撇撇嘴,接过球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马伯庸被王嬷嬷拽着继续走,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就是古代的等级森严?连碰一下主子的球都不配?
正想着,忽然一阵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原主似乎因为采买事务,与赵姨娘院里的人有过接触...那个环三爷,不就是赵姨娘的儿子贾环吗?
“嬷嬷,方才那位环三爷,可是赵姨娘所出?”马伯庸试探着问。
王嬷嬷斜他一眼:“哟,马管事这是吓傻了?连府上主子都认不得了?”
马伯庸忙赔笑:“这不是刚才吓得魂不附体,一时糊涂了嘛。”
王嬷嬷嗤笑一声:“亏你还常往各院走动。没错,那就是赵姨娘屋里的环哥儿。我劝你少打听这些,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马伯庸连连称是,心里却记下了这条信息。原主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但还零碎得很,需要更多线索来串联。
二人穿过一片竹林,忽然听见两个丫鬟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听说没?马管事捅大娄子了!”
“活该!平日里仗着采买的差事,没少捞油水!”
“嘘!小点声!人过来了...”
两个丫鬟看见他们,立刻噤声,低头快步走开了。
马伯庸心里一沉。原来在原主手下干活的人对他印象这么差?这下麻烦了。
王嬷嬷显然也听到了,冷笑一声:“听见没?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你这次要是洗不清嫌疑,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马伯庸苦笑。这情形怎么这么像现代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只不过古代版本的后果严重得多。
走着走着,他们路过一个院落,门匾上写着“梨香院”三个字。马伯庸忽然头痛欲裂,一段记忆猛地涌现:
雨夜。原主马伯庸撑着伞,在梨香院外徘徊。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匆匆出来,塞给他一包东西...
“又发呆!”王嬷嬷用力拽了他一下,“这是薛姨妈住的梨香院,你看什么看!”
薛姨妈?那不是薛宝钗的母亲吗?原主和梨香院的人有来往?
马伯庸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试图捕捉更多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有那个雨夜和丫鬟的影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嬷嬷,我平日可曾与梨香院的人有往来?”他试探着问。
王嬷嬷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我?你们这些采买的,哪个院子不去?薛姨妈家人来了后,你没少往那儿送东西吧?”
马伯庸心里记下这条线索。原主确实与梨香院有接触,但那个雨夜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转过一个弯,他们到了仆役居住的区域。这里的房屋明显简陋许多,几个下人看见他们,眼神躲闪,窃窃私语。
“瞧见没?这就是得罪琏二奶奶的下场!”
“听说贪了二百两银子呢!”
“啧啧,胆子真肥...”
马伯庸低着头,尽量不去看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像现代公司里被同事孤立排挤,只不过这里的“排挤”可能真的会要命。
终于,王嬷嬷在一间矮小的房门前停下。
“到了,你好自为之吧!”她松开手,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三日之内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哼,到时候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马伯庸连忙躬身:“多谢嬷嬷提点。”
王嬷嬷撇撇嘴,转身走了,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马伯庸站在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角落里堆着几个箱子。窗户纸有些破损,漏进几缕斜阳,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就是原主的住处?比现代他的出租屋还简陋。
马伯庸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终于长舒一口气。从醒来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一刻独处的机会。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慌,回想起在现代职场处理危机的经验——慌乱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冷静分析才能找到出路。
他环顾四周,开始仔细搜查这个房间。既然有三日之限,他必须尽快找到线索。
桌上散落着几本账册和文书。马伯庸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是日常采买的记录。字迹工整,条目清晰,看起来原主是个做事认真的人。
这让他更加确信原主不太可能胆大包天到贪墨二百两银子。那可是大数目,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伯庸继续翻找,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叠信纸。大部分是日常往来的单据,但有一张纸似乎有些不同——上面只写了一个“赵”字,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写字人心情起伏时所作。他小心收好这张纸条,这可能是重要线索。
赵?赵姨娘?还是供应商赵家绸缎庄?
他又翻看床铺,在枕头下发现一个小钱袋,里面只有几钱碎银子和一些铜钱。一个管采买的小管事,就这么点积蓄?不太合理。但在仔细清点后,确实没有发现大额银两的踪迹。
马伯庸蹲下身,查看床底下的箱子。第一个箱子里是些日常衣物,第二个箱子却上了锁。
锁并不结实,马伯庸找了根铁片,几下就撬开了。箱子里是些文书和一个小木盒。
他先翻开文书,是过往的采买记录和合同。仔细看下来,马伯庸发现原主确实与赵家绸缎庄往来频繁,但近期的账目似乎有些问题——有几笔支出的记录很模糊,没有详细条目。他特别注意到一张送货单上的签名异常潦草,与往常笔迹不同。
最后,他打开那个小木盒。里面只有一枚普通的铜钱,用红绳系着,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当他拿起铜钱仔细观察时,发现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薛”字。这让他想起了梨香院的薛姨妈,心中疑窦丛生。
马伯庸皱眉。线索不少,但都支离破碎,难以串联。凭这些零碎的线索,怎么在三天内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疲惫地坐在硬板床上,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又开始了,这次伴随着一些模糊的画面:
雨很大。原主站在绸缎庄门口,与掌柜争执什么...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在暗处观察...
夜晚的荣国府后院,有人影闪动...
记忆碎片断断续续,难以串联。马伯庸懊恼地捶了下床板。
“这什么破开局啊!”他忍不住骂出声,“连个记忆都不给全了!”
忽然,一段清晰的记忆闪现:一个小厮被打得遍体鳞伤,原主出面说情,还偷偷塞给他一些伤药和铜钱。那小厮感激涕零,说日后必定报答...那小厮的模样,分明就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马伯庸警觉地起身:“谁?”
“马、马管事,是我,小柱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答。
马伯庸心中一动,想起刚才的记忆片段,连忙开门。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正紧张地搓着手——正是记忆中那个被打的小厮。
“什么事?”马伯庸问,语气不自觉温和了些。
小柱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管事,您、您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二奶奶要打死您...”
马伯庸苦笑:“暂时死不了,但有三天期限。查不出真相,还是难逃一死。”
小柱子闻言,脸色更白了:“这、这可如何是好...您上次帮过我,我...”
马伯庸心中一动,问道:“小柱子,你跟我时日不短了。这次采买绸缎的事,你知道多少?”
小柱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那日下雨,我和您一起去赵家绸缎庄取的货。当时验货时,确实是上好的云锦,怎么入库就变成次等苏缎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当时还有谁在场?”马伯庸追问。
“就、就我和您,还有绸缎庄的两个伙计。”小柱子回忆着,“后来货送到库房,是李管事接收的。”
李管事?马伯庸记下这个名字。
“入库时你可在一旁?”
小柱子摇头:“您让我先去还车了,等我回来,货已经入库了。”
马伯庸皱眉。所以从验货到入库之间,有一段空白期?而且接收货物的李管事也很关键。
“小柱子,你帮我个忙,”马伯庸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铜钱塞给他,“去打听打听,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特别是关于绸缎采买之事的流言。”
小柱子接过钱,犹豫了一下:“马管事,不是我不帮您...只是现在府里人都说您、您贪墨银子,我怕...”
马伯庸理解地点头:“无妨,你暗中打听就好,不要让人知道是我让问的。特别留意赵姨娘院里和梨香院那边的动静。”
小柱子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那、那我试试。”说罢匆匆离开了。
马伯庸关上门,心里稍感安慰。至少还有一个愿意帮忙的人。
他重新坐回床上,开始整理思路。从现在掌握的线索看,有几个可能性:一是供应商赵家绸缎庄做了手脚;二是库房的人调了包;三是原主真的贪了钱,但记忆尚未恢复完整,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而那个雨夜的记忆碎片、梨香院的丫鬟、写有“赵”字的纸条、刻着“薛”字的铜钱,这些又暗示着什么?
马伯庸感到一阵头痛。这比他在现代处理最复杂的项目还要棘手百倍。至少现代有监控、有电子记录、有法律保护,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全凭人证物证和主子的主观判断。他意识到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直接去调查会面临巨大障碍——他一个小管事,如何去质问库房管事?如何调查可能与赵姨娘或薛家有关的事?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马伯庸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必须制定一个计划。明天一早,他要去几个关键地方:一是赵家绸缎庄,查问当日情况;二是府中库房,找那个李管事对质;三是想办法接触梨香院的人,看看那个雨夜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明白每一步都充满风险:供应商可能串通他人,库房管事可能已被收买,而调查梨香院更是可能触怒薛家。
危险肯定有,但他别无选择。
马伯庸叹口气,从床下箱子里找出纸笔,开始列出要调查的事项和可能的风险。这是他在现代工作中养成的习惯,没想到在古代也能派上用场。
写着写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大概是红楼梦世界里第一份用项目管理思维制定的调查计划了吧?
油灯噼啪作响,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一更天了。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而他还毫无头绪。马伯庸放下笔,揉揉发酸的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吧,”他喃喃自语,“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现代社畜的求生能力有多强。”
窗外,一轮冷月爬上枝头,照亮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马伯庸吹熄油灯,和衣躺下。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我在红楼当社畜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