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都城与撒马尔罕之间的沙漠比想象中还要广大。
李固一万精锐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经过仅有的绿洲补充水源,也整整花了近半月的时间才元气大伤地渡过那片死亡之海。
这还是将大炮与几乎所有重型器械统统丢在瞰羯城的情况下。
为了确保秘密武器不失,许远也只能被迫留在后方。
如今西面是撒马尔罕与布哈拉等一串城池,北面与南面均为崇山峻岭,而身后是再也不想走第二次的荒漠。
“大王,前方敌情不明,还是在左近先休整一番,顺便抓几个舌头拷问敌军动向才是。”
裴玢的提议立马得到了薛裕的附和。
这位拔汗那的世子在此次奇袭中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若没有他与熟悉天候的本地“老骆驼”,此路唐军绝无幸理。
李固在行军过程中几乎全部采纳了对方的意见。
可这次例外了。
“不行。”
辽阳郡王摇摇头,只用龟裂的嘴唇舔舐了一下几乎空掉的水囊软塞:“以守忠的速度,此时恐怕已于上月拿下安国,若我等不快些赶到战场,此次河中攻伐就功败垂成!不光河中西半部拿下的地方守不住,就连石国业绩有可能被敌人重新夺回!两年之功毁于一旦!”
薛裕眉头皱了皱,没敢直接反驳,只是提出自己的疑虑:“可若是将撒马尔罕等城抛在身后,岂不是自断后路?”
“自踏入沙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无退路了。”
李固重新跨上须弥天龙,将仅剩的一小口清水喂给劳苦功高的战友:“况且如孤所料不错,撒马尔罕与布哈拉等城皆无兵卒镇守,若此时看到大唐日月旗帜,定然望风而降!”
此地乃河中真正的腹心。
昭武九姓分布最密集之所在。
曾经贵霜帝国的粮食产区、经济中心,大月氏人与粟特人和谐共处的乐土。
自前汉起,便与中原王朝往来频繁。
直到帝国崩塌,大月氏彻底融为粟特的一部分,这份牵绊也从未断绝。
大唐的旗帜近百年前曾经来过。
苏定方、程知节的威名震慑诸胡!
长安双圣的恩德沐浴两河黎庶!
数百年后,此地再闻河洛之声。
可大食西来,要他们绝朝贡、改信仰、纳重税,与朝廷为敌。
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其中不甘为奴的昭武九姓开始了绵延半个世纪,跨越万里的漫漫东迁。
这些残酷往事,如今存在于长安西市粟特胡姬酒肆的歌声里,大唐边镇安禄山们儿时的记忆中,还有朝廷秘书监与鸿胪寺那浩如烟海的典册内。
可裴玢却是尤有疑虑:“大王,不若让末将率五千兵马前出,您.......”
“莫再说了!”
李固在马上摇头道:“此战关系重大,孤岂能躲在后面?!”
他跃马扬鞭,高声喝道:“挺起胸膛,擦亮铠甲!让河中遗民看看大唐王师的风采!!”
言罢,其便绝尘而去。
裴玢与薛裕只得快马跟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果然如李固所料。
撒马尔罕诸城军士果然都被抽调一空,只有大食寺中还有少量教士、信徒,而他们正是大食人在此处脆弱秩序最后的维持者。
日月旗刚到撒马尔罕时,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大食寺中编造出来的“屠城谎言”恐吓着每一个昭武九姓。
可当雄赳赳的唐军秋毫无犯,呼喊着“粟特唐人,千年兄弟”的口号离开时。
拙劣的谎言被拆穿,一种叫做复仇的种子在民众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唐军到瑟战底城时,已有被强征出来的乡勇扒着箭垛,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兄弟”到底长得何种模样。
而李固率军过西曹国、曾经的贵霜帝国北方政治中心——匿城时,城内已有零星反抗。
半日后的东安国。
城门大开。
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而此地之前只是毗邻曾经的安国首都,却并未被李守忠派兵占领。
盛情难却。
李固只得简单停顿,于战马之上饮了一口乌浒河之流清冽的泉水。
“将军!一定要替我们赶走大食人!”
“某家姓安啊,安啊!”
“光明神!光明神终于睁眼了!”
“复仇!复仇!”
........
面对群情激奋的百姓,李固团团抱拳:“本王奉大唐圣人诏命,征讨不臣、解民倒悬!此次西征,定要克尽全功,改还旧俗!”
“大将军威武!”
“祝大将军早日凯旋!”
.........
蹩脚的唐音,甚至是一个字节一个字节从喉咙之中挤出来的。
但满脸赤诚、殷殷期待怎能辜负?
随行的裴玢面皮涨红,脖子高高扬起,身为帝国军人的荣耀在此刻熠熠生辉。
薛裕则更是感慨良多。
拔汗那直线距离到此并不算远,可因天险阻隔,其竟不知河中西部竟然是此番光景。
如此多“遗民”在此!
拔汗那并不孤单!
晶莹泪滴缓缓滑落。
世人皆知他拔汗那王室代代为大唐忠良,堪称河中诸蕃楷模。
但谁又知晓在唐军几乎杳然无踪的数十年里,他们祖上数代的牺牲有多惨烈,支撑得有多辛苦!
他将马尿狠狠擦去,脸上多出一丝决然。
黑暗中的忍耐终于过去,黎明的曙光降临。
此战必要将大食呼罗珊军团全灭,把过去拔汗那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耻辱地死去,就是送给西方绿教的葬歌!
唐军上下怀着必胜的信念,一日狂飙二百余里,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乌浒河畔。
残阳如血。
大地如印。
殷红是此地唯一的颜色。
滔滔江水几乎被数不尽的尸体阻塞断流。
漫天黑色新月旗下,疯狂的殉道者前赴后继地冲击着残破不堪的军阵。
传教师阿布抵达战场以后,并未急着凭借优势兵力与唐军决战,反倒是谨守营垒,慢慢调集呼罗珊境内的军事力量。
不管是仆从军、贵族私兵还是殉道者,甚至是普通信徒,凡是拿得起弯刀的,统统应募而来。
被宗教狂热裹挟的人群不绝于道。
此地的日月旗虽然屹立,可其就像在无尽大海中经受着狂风暴雨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李守忠不足两万唐军,其中大半还是只有皮甲、骑弩的游牧征召兵,他们经过数千里长途奔袭,又与大食十万大军鏖战十余日。
弩箭射光。
甲胄残破。
横刀卷刃。
戈矛折断。
马匹精料断绝,已无起身之力。
曳落河百战精锐,却也到了强弩之末。
李守忠身负七创,昂然挺立在日月军旗之下。
他知道。
千里跃进敌人腹心之处、四战之地,是兵家大忌,实乃取死之道。
可李固一句话。
他来了。
而且几乎只手倾覆此方天地。
若不是没有算到传教师那恐怖的宗教号召力,此战绝对大胜!
若晚来两日,打造些武刚车出来,此战依然大胜!
可战争没有那么多如果。
“你们乘皮筏到河对岸去吧!”
李守忠环顾四周,对周身亲卫下令。
曳落河行动不便,且较为依赖后勤补给,若防御阵势崩溃,他们绝无幸理。
众军士跪地泣血,却是没一个愿意当逃兵。
“混账!你们带着曳落河往东去找大王!”
李守忠拿着马鞭挨个抽打:“本将带着轻骑定能杀出重围,只要到了草原,大食人能奈我何?!蠢货!!蠢货!”
话虽如此,但主将已经受伤,不复往日神勇,再无亲卫护持左右,如何能逃出生天?
分明是给他们保得性命的借口。
“再不滚!谁也走不了了!!”
李守忠睚眦欲裂。
他已做好万一的准备,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跟随其多年的各族铁卫。
其本姓安,实乃与安禄山、史思明都是昭武九姓出身。
听其死于东迁路上的母亲讲,安国就是他们的故乡。
这有些悲伤的往事,是他心底里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就连老师王悔与主君李固也从未告知。
因为母亲口中的家乡他没见过,但老师与主君却是他父母死后唯二的亲人。
亲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乡。
母亲临死前叮嘱他,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故地,一定要代他多看看。
闻一闻故乡土,喝一口故乡水。
安国!
他来了。
因为李固的命令。
同时也带着母亲的遗愿。
原来这里的土地如此芬芳,乌浒河水如此清冽。
父母在此地出生,是不是也想葬回此地呢?
李守忠重重一声叹息。
他丢下马鞭,不再喝骂跪地不退的亲卫。
“都站起来!”
他低声喝道:“大唐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阵亡的袍泽!本将还没死呢!”
众亲卫激动起身,纷纷护在主将身前。
“都督!带我们冲吧!”
“是啊!大帅!我等定能护您杀出重围!”
.........
可李守忠并未回应他们的话语,只是缓缓抽出横刀,斜斜举过头顶:“咱们是唐人!身后就是唐土!死战不退!!”
一股血气直冲众军士天灵。
“不退!”
“死战!”
“死战!”
........
李守忠常年如万载玄冰的脸上竟闪下点点晶莹。
母亲那早已模糊的样子隐约闪过心头。
此刻的他懂得了家园、亲人与守护。
传教师阿布敏锐地觉察到大唐残军的微妙变化。
他神色再次无比凝重。
周围众人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远方一阵烟尘升腾。
阿布悚然而惊:“南方渡口是谁在把守?”
如今已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卡赫塔巴沉声回复道:“是贵族迪赫干,他.......”
“不用解释了!”
阿布缓缓摇头:“调呼罗珊军团主力去阻击来犯之敌!”
众人大惊。
“可此处唐军残部.......”
“短时间内打不下来了!”
阿布轻叹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先知降临的味道,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何会在唐军阵中,但确实是那种感觉没错。”
他心中不由得蒙上一层阴影。
此战已朝着其难以预料的方向极速发展。
真主的庇佑他突然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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