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北地的冬,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狠。
才不过十月末,朔风已如刀似剑,将天地刮得一片苍茫。前几日还只是阴冷的雨,转眼便成了铺天盖地的雪,鹅毛般的雪片密密麻麻地落着,不出两日,便将矿山、营房、远山近树全都裹进了一片刺目的白。
矿山早已停工。这样的天气,莫说开采,就是走出营房都艰难。林清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眉头紧锁。炭盆里的火明明烧得正旺,他却仍觉得有一股寒意从骨缝里透出来。
“公子,炭火不多了。”随从林安低声禀报,“这场雪来得太急,咱们储备的炭只够再用三五日。若是雪再不停,只怕……”
林清轩没有回头,只淡淡问道:“伤员情况如何?”
“又添了两个冻伤的。药材也紧张,尤其是金疮药和驱寒的姜桂,已经见底了。”林安的声音里透着忧虑,“这鬼天气,连山路都封了,补给车队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到。我担心……”
担心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林清轩明白。
这处矿脉是他翻身的唯一希望。家族败落,他从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沦落到亲自监矿,在这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探明了矿脉,还意外发现了极为罕见的“火玉”——一种只在古籍中记载的伴生矿,据说能在黑暗中自发微光,触手生温,是皇室梦寐以求的珍宝。
这个发现,他秘而不宣,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告诉。这是他在未来谈判桌上最重要的筹码,足以让那些曾经对林家落井下石的人重新掂量他的价值。
可这一切,在漫天大雪面前,都显得如此脆弱。
若连命都保不住,再珍贵的矿石又有什么用?
“省着用。”林清轩的声音依旧平静,“将炭火优先供给伤员和体弱的矿工。把我的那份也分出去一半。”
“公子!”林安急道,“您的身子要紧!”
“照我说的做。”林清轩转身,目光扫过屋内几个心腹,“非常时期,共度时艰。若有人问起炭火药材,就说充足。”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低头应了声“是”。
他们知道,公子这是在稳定军心。这矿上百十来号人,若知道储备不足,难免不会生出乱子。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里,秩序一旦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林清轩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回到窗前。
窗外,风雪更急了。
他想起半年前离京时,那些所谓“故交”的嘴脸。听说他要去北地监矿,有的避而不见,有的假意惋惜,更有甚者,当场就冷嘲热讽起来。
“清轩兄何等人物,竟要去那苦寒之地与矿奴为伍,可惜,可惜啊!”
“林家如今这般光景,能有条出路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这一去,怕是再难回京了吧?呵呵……”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点屈辱,与家族蒙冤、父母含恨而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必须咬牙挺过去,必须借助这座矿脉重新站起来,为林家洗刷冤屈。
只是,在这刺骨的寒冷中,信念有时也会微微动摇。
夜深了,风雪依旧未停。
林清轩和衣躺下,炭盆里的火已经很小,屋里冷得如同冰窖。他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却仍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回到了京城的家。那是夏夜,庭院里的紫藤花开得正盛,母亲坐在廊下做着针线,父亲在书房里练字,微风送来阵阵花香,温暖而安宁……
“公子!公子!”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短暂的梦中惊醒。
林清轩猛地坐起,心头一紧。出事了?
他披衣起身,刚打开门,一股寒风裹着雪片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门外是值守的护卫队长陈刚,他举着火把,脸上神情古怪,既不是惊慌,也不是紧张,倒像是……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林清轩沉声问。
“我们……抓到一个偷入矿区的人。”陈刚的声音有些迟疑,“是个女子。”
女子?林清轩皱眉。这荒山野岭,又是如此恶劣的天气,怎么会有女子独自前来?
“探子?”
“不像。”陈刚摇头,“她……身上带着很多东西,说是……来送物资的。”
林清轩心头一震。他立刻系好大氅,“人在哪里?”
“在哨卡的值守房里。”
值守房离他的住处不远,是矿区最外围的一处木屋。林清轩踏着深可及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心头疑云密布。
是谁会在这时候来?补给车队绝无可能这么快到达。附近的村民早已避雪不出,况且他们与矿区素无往来。
推开值守房的门,一股混合着血水、泥土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护卫围在火盆旁,见他进来,连忙让开。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蜷缩在火盆旁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早已被雪水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棉袄,头发凌乱地结着冰碴,脸上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同样湿透的包袱,整个人缩成一团,正不住地发抖。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
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憔悴、狼狈,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猛地亮了起来。
那眼神,林清轩一辈子也忘不了。是欣喜,是安慰,是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终点的释然,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的情感。
“公子……”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清轩愣住了。他认识她吗?搜遍记忆,也找不出关于这张脸的丝毫痕迹。
陈刚在一旁低声道:“我们发现她时,她几乎冻僵了,倒在哨卡外的雪地里。问她是谁,从哪里来,她只反复说认识公子,是来送东西的。”
那女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旁边的护卫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清轩的脸,像是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她艰难地举起怀里那个沉重的包袱,递向他。
“公子……冷……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牙齿还在打颤。
林清轩没有动。多年的变故和磨难,让他养成了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习惯。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太过蹊跷。
女子见他不动,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笨拙地想要解开包袱的结,但手指早已冻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一个护卫上前帮她解开了包袱。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几包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药材,看形状就知道是金疮药和驱寒的姜桂;几件半旧的、但看得出絮了厚棉的冬衣;甚至还有一小袋珍贵的白米,以及一些耐放的干粮。
都是他们眼下最急需的东西。
值守房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堆物资上,然后又转向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她是谁?为何冒着生命危险送来这些?
林清轩的心头也是波涛汹涌。他走上前,拿起一包药材,确实是上好的金疮药,甚至比他们平日用的还要好些。他又看了看那几件冬衣,针脚细密,棉花絮得厚实均匀。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女子脸上。
“你是谁?”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女子仰头望着他,青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又像是要哭。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
“公子……不记得了么?我是……阿桑。”
阿桑?
林清轩在记忆中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是了,很多年前,林家还在鼎盛时期,府里似乎是有这么个小丫头。好像是母亲身边一个粗使婆子的女儿,性子闷闷的,不太起眼。他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在花园里读书,有个小丫头偷偷躲在假山后面看他,被他发现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似乎……就是叫阿桑。
后来林家出事,树倒猢狲散,仆役们各自寻出路去了。他自身难保,哪里还会记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在北地这苦寒的矿山,以这种方式重逢。
“阿桑……”他喃喃道,试图将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小丫头和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子重叠起来。
“是,是我。”阿桑用力点头,眼中蓄满了水光,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我听说公子在这里……日子艰难,又下了大雪,就……就想着送点东西过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清轩看着地上那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包袱,看着她浑身湿透、冻得僵直的模样,完全可以想象这一路是何等艰辛。
从最近的集镇到这里,徒步至少需要两天。而这两天,正是风雪最猛烈的时候。
“你一个人来的?”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阿桑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我认得路!以前……跟我爹来这边采过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没想到雪这么大……”
一个女子,独自背着沉重的包袱,在暴风雪中跋涉两天两夜……
值守房里的护卫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动容之色。他们这些壮年男子,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出巡逻都觉艰难,更何况她一个弱质女流。
林清轩沉默地看着她。他看到她的鞋早已磨破,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看到她的手紧紧抓着包袱皮,那双手……他的目光凝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红肿、粗糙,布满冻疮和新旧交错的裂口,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此刻被室内的暖气一激,正缓缓渗出血水。这绝不仅仅是这两天冻伤的,而是长年累月辛苦劳作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刚才护卫扶她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碰到了痛处。
“你的手……”他脱口而出。
阿桑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袖子里,低下头,嗫嚅道:“没……没事。不碍事的。”
一阵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林清轩的鼻尖。
他想起那些昔日称兄道弟、如今避之不及的“朋友”;想起那些曾经仰仗林家鼻息、如今落井下石的“世交”;想起自己在这世态炎凉中,早已冰冷坚硬的心肠。
可偏偏是这个他几乎毫无印象、卑微如尘的小丫鬟,记得他,担心他,在这能把人冻僵的风雪里,用这双布满伤痕的手,跋涉百里,为他送来救命的物资。
锦上添花是世间常态,雪中送炭又能有几人?
林清轩啊林清轩,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也许这世上,也只有这个傻丫头,还把你当成个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转身对陈刚道:“去把我屋里的炭盆生旺,再煮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然后,他走到阿桑面前,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弯下腰,亲手将那个沉重的包袱重新系好,提了起来。
“跟我来。”他对她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他带着她回到自己那间虽然简陋、却已是矿区最好的房间。炭盆重新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他让她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她面前。
阿桑显得局促不安,想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说。
他转身从自己仅剩的行囊里,找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那是他身边仅存的、从家里带出来的伤药,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用。
他打开盒盖,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他用指尖挑起一点莹白的药膏,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执起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
“公子!不可!”阿桑猛地想要抽回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的手脏……不能污了公子的药……”
“别动。”林清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坚定却不会弄疼她。
她的手指冰冷刺骨,肿得像胡萝卜,皮肤皲裂,满是紫红色的冻疮和纵横交错的血口子,有些深的伤口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嫩肉。药膏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阿桑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手指微微蜷缩。
林清轩的动作立刻停住,抬头看她:“很疼?”
阿桑拼命摇头,咬住下唇,不敢再出声。
林清轩不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他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将那珍贵的药膏涂抹在她手上的每一处伤口上,连指缝都不曾遗漏。他的神情专注而凝重,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阿桑低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的侧脸,看着他专注为自己上药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一片。
她记得很多年前,那个紫藤花开的午后,少年公子坐在亭中读书,阳光透过花架落在他身上,美好得不像凡人。她只是个躲在假山后偷看的小丫头,连上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林家倒了,天塌了。她跟着母亲离开,辗转流离,吃了很多苦。母亲临终前,还念叨着老夫人的恩情。她一直偷偷打听公子的消息,知道他来了北地,知道他处境艰难。
所以当她听说北地暴雪,想也没想,就变卖了家里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凑钱买了这些物资,一路跋涉而来。她没想过他能记得她,更没想过能得到他如此对待。
只要能看他一眼,知道他安好,就足够了。
林清轩涂完药,又取来干净的布条,将她的手细细包裹好。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正对上她泪眼朦胧的注视。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为什么冒险来送这些?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在路上。”
阿桑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把脸,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我听说这边雪大,怕公子冷,怕……怕没药治伤。”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倒在这里。”
林清轩看着她,久久无言。
千言万语,在生死相托的义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时,陈刚端来了热腾腾的姜汤。林清轩接过,试了试温度,才递到阿桑面前。
“喝了它,驱驱寒。”
阿桑双手接过碗,温暖透过碗壁传到她被包扎好的手上,一直暖到心里。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所到之处,冻僵的身体仿佛一点点苏醒过来。
看着她喝完姜汤,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林清轩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雪停之前,你就留在这里。”
阿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慌:“不行!公子,这不合规矩,我……”
“这里,我说了算。”林清轩打断她,“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物资,“这些药材和衣物,是眼下最急需的。你带来的,不仅是东西,更是希望。”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声音沉静而有力:
“这场雪,困住的是我们的身体,但更可怕的,是困住人心。你的到来,告诉所有人,我们没有被遗忘,这世上,终归还有人在惦念着我们。”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闻讯赶来、站在门口的几名心腹。
“看到了吗?天无绝人之路!连一个弱女子都能为我们冒死送来生机,我们这些七尺男儿,还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坐以待毙?”
众人神情一凛,随即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公子说的是!”
“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看着众人振奋的神情,林清轩知道,军心稳住了。阿桑带来的,远不止是物资那么简单。
他安排阿桑在自己房间的隔间休息,那里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勉强能安置一张小床。阿桑起初万般推辞,但在林清轩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忐忑不安地住了下来。
夜深了,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林清轩躺在里间的床上,能听到外间阿桑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这陌生的气息,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宁。
他想起阿桑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想起她看着自己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她那句“公子是做大事的人”。
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世情,心硬如铁。可今夜,却被一个卑微女子最质朴的关怀,击碎了所有伪装。
是啊,锦上添花世间多,雪中送炭有几人?
林清轩,你何其有幸。
窗外,风雪依旧,但黎明,似乎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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