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浮沉众生相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张弼被革职查办的消息,如同一声凛冬的号角,吹散了林府门前最后一点虚浮的暖意。连日来,府中上下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慌笼罩着。昔日井然有序的庭院,如今虽依旧洒扫洁净,但往来仆役的脚步却透着一股仓皇,眼神交汇时也多是闪烁与猜忌,连夏日最喧闹的蝉鸣,听来也带着几分凄厉。
流言蜚语并未因林文远的严令而彻底消弭,反而像暗夜里的苔藓,在不见光的角落滋生蔓延。下人们做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成了主子们忧惧之下的出气筒。各房用度、人员调配,原本由王氏掌管,如今她却也似被这风波骇住了,称病不出,将一应琐事推给了下头的管事嬷嬷们。管事们没了主心骨,遇事或互相推诿,或不敢决断,不过两三日功夫,府中中馈便显出了混乱的苗头——采买不及时,份例发放延误,甚至有小丫鬟为争一盆洗脸水在井边吵嚷起来。
“真是乱了套了!”林文远在书房里踱步,听着大总管林孝禀报府中情形,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外有风雨欲来,内宅若再起火,当真是一刻不得安宁。他看了一眼垂手侍立、面带难色的林孝,心中烦躁更甚。林孝能力是有的,但终究是外院总管,内宅事务,尤其是涉及各房女主子和众多仆妇的琐碎事宜,他插手过深,名不正言不顺,且容易引来王氏一系的反弹。
“王氏……她真是病得如此之重?”林文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并非不知王氏的小算盘,往日里争权夺利、克扣些银钱,只要不过分,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是什么光景?她竟还想着躲清静、保全自身!
林孝斟酌着词句:“太太……说是受了惊吓,心悸不安,需静养。”
“静养?”林文远冷哼一声,“她倒是会挑时候!”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一种孤立无援的疲惫感深深攫住了他。朝中局势不明,同僚避之不及,家中又是这般景象……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书案一角,那里放着昨夜女儿林清韵送来的食盒,里面空了的汤碗和点心碟子尚未撤下。昨夜那番交谈,女儿沉静的眼神、条理清晰的话语,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您若倒了,这一大家子人,又该如何自处?”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稳住家中局面。”
“暗中若能保全一二,既是全了同年之谊,亦是积下一份善缘。”
那些话,句句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甚至比他这个历经官海沉浮的人想得更为深远、周全。这个女儿,何时有了这般见识和魄力?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亮起,随即越来越清晰。
他沉吟片刻,转向林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传我的话下去,即日起,府中中馈事宜,暂由大小姐林清韵掌管。一应人等,皆需听从大小姐调度,若有怠慢违逆,家法处置!”
林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便收敛下去,躬身应道:“是,老爷。”他心中亦是震动。大小姐?那位平日里温婉娴静、几乎不闻窗外事的深闺小姐?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老爷竟将如此重担交给了她?然而,想起昨夜大小姐从容步入书房、以及后来老爷情绪稍霁的情形,林孝隐隐觉得,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个转机。
二
林清韵接到父亲口谕时,正在自己房中临帖。云袖急匆匆进来禀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姐!老爷……老爷让您暂管中馈!”
笔尖在宣纸上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晕染开来,几乎污了那个刚刚写就的“定”字。林清韵缓缓放下笔,抬起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凝重的了然。
该来的,终究来了。前世,林家初逢变故时,父亲也曾短暂地将管家权交予她手,但那是在无人可用的窘境之下,且她当时年轻识浅,虽有心却无力,最终未能挽回大局,反而在各方掣肘下心力交瘁。这一世,她暗中观察、学习、筹谋,等待的,便是这样一个能够名正言顺插手府中事务、积聚力量的机会。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用镇纸压住被污的字帖,起身,“云袖,更衣。我们去前厅。”
当她穿着一身略显素净但款式稳重的湖蓝色襦裙,出现在议论纷纷的众管事面前时,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怀疑,有不屑,更有王氏安插之人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清韵步履从容地走到主位旁,并未立刻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些面孔,她大多熟悉,前世他们的忠诚与背叛,能力与私心,她都一一领教过。
“父亲的意思,想必各位都已知晓。”她开口,声音清亮,不高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如今府中情形,大家心知肚明。外间风雨,非我等奴仆所能置喙,但守好家门,各司其职,令老爷无后顾之忧,却是你我本分。”
她顿了顿,见无人出声,继续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从今日起,一切按我定的规矩来。”
她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直接开始下达指令,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第一,各房各处用度,暂按旧例八成支取,特殊开销需另行禀明,由我核准。并非苛待,而是值此多事之秋,府中需积蓄财力,以备不时之需。若有人质疑,可直接来问我。”这话一出,几个原本想着可以趁机浑水摸鱼的管事脸色微变。
“第二,人员调度。各司其职,不得擅自离岗、串岗。凡有怠工、滋事、传播流言者,无论何人,一经查实,立即撵出府去,绝不姑息!”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婆子脸上停留片刻,那几人立刻低下头去。
“第三,采买事宜。所有采买需由两位管事共同经手,货比三家,单据明细需清晰无误,每日呈报于我核查。若有以次充好、虚报价格者,严惩不贷!”
“第四,门户守卫。加派可靠人手,严守各门,凡有客至,需详细询问来意,通禀后方可引入。无帖拜访者,一律婉拒。府中下人,无差事不得随意出入。”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确,瞬间将原本有些无序的局面纳入了掌控。她没有试图去讨好任何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决断,竟让一众积年的老管事一时不敢出声反对。
然而,阻力必然存在。
负责采买的一个王姓管事(王氏的远房亲戚)首先发难,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大小姐年纪轻,怕是不知道如今市面上的行情。这用度削减,各房主子们若用不惯,闹将起来,只怕……”
林清韵目光淡淡扫过去,打断他:“王管事是在质疑父亲的决断,还是质疑我的能力?”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冷意,“主子们若有异议,自会来寻我理论。至于市面行情……正因我知道如今银钱紧张,才更要精打细算。若王管事觉得按八成支取难以操办,或是能力不济,我可以即刻换人。”
王管事被她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讪讪地不敢再言。
接着,又有负责厨房采买的嬷嬷抱怨削减用度后,难以保证菜肴品质。林清韵直接道:“品质与奢靡是两回事。从前一餐用十只鸡,如今用八只,若能搭配得宜,未必就差了多少。若嬷嬷觉得为难,我亦可寻擅长粗粮细作、勤俭持家的能手来帮衬。”
她态度强硬,句句点在要害,又摆出了“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姿态,一时间,那些原本存了轻视、敷衍心思的人,都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三
初步稳住局面后,林清韵深知,要想真正掌控中馈,必须抓住核心——账目和银钱。
她以核对近日用度为名,调取了近三个月的账册。王氏“病”着,无法直接阻拦,但账房先生是她的心腹,送上来的账册表面光鲜,内里却未必干净。
林清韵并不急于立刻查个底朝天,那会打草惊蛇。她将云袖和另一个心腹丫鬟碧痕带在身边,三人闭门不出,日夜核对这些账目。她前世在冷宫中,于数字和人心上吃了太多的亏,重生后特意钻研过账目之学,加之拥有超越年龄的缜密心思,很快便从那些看似合理的开销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例如,采买上等胭脂水粉的支出,频率和数量远超各房女眷的实际用度;又如,修缮花园假山的费用,一笔笔看似零碎,累计起来却数额惊人,且多集中在王氏主持中馈的近半年内;再如,有几笔打着“年节打点”、“人情往来”旗号的支出,去向模糊,数额不小。
她将这些疑点一一摘录,并不声张,只暗中嘱咐林孝,派绝对可靠之人,悄悄留意相关管事和王氏院落的动静。
在整顿内务的同时,林清韵并未忘记府中的人心。她深知,恐慌源于未知,混乱起于无序。她每日定时召集主要管事,听取禀报,处理事务,态度始终冷静从容。她赏罚分明,对恪尽职守、在困难时期仍能维持本分的下人,不吝赞赏,甚至酌情给予些许物质奖励;对那些阳奉阴违、试图趁乱牟利者,则毫不手软,当众处置了两个撞在枪口上的典型后,府中的风气为之一肃。
她还做了一件让下人们颇感意外和暖意的事——她下令,府中所有下人的份例,在此非常时期,一文不减,按时足额发放。
“主子们紧一紧是应当的,但底下人辛苦劳作,养家糊口不易,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断了生计。”她对提出异议的管事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原本因削减用度而对这位新管家小姐颇有微词的下人们,怨气顿时消解了大半,转而生出几分感激和信服。人心渐渐安定下来,府中的运作虽然比往日简朴了许多,却也重新恢复了秩序。那种无处不在的惶惶气氛,似乎被一道无形而坚定的堤坝拦住了。
四
府内局势稍定,林清韵便将目光投向了府外——那座已然倾覆的张府。
她一直记挂着此事。前世张家败落,男丁流放,女眷或被发卖,或充入教坊司,下场凄惨。林家当时为求自保,不仅未曾施以援手,反而在政敌压力下,提供了些许对张弼不利的“证词”,虽非决定性,却也显得凉薄无比。后来此事被翻出,成了攻讦林文远“刻薄寡恩”的罪状之一。
这一世,她要扭转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积攒善缘,更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践行自己心中的道义。
然而,此事风险极大。张家是钦犯,任何与之的牵连都可能被解读为“同情逆党”,招来灭顶之灾。必须做得极其隐秘,不露丝毫痕迹。
她反复思量,定下计策。她没有动用林府的任何明面上的人手,甚至没有告知父亲。她通过云袖,联系上了云袖一位远房表亲,是京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货郎,为人机灵可靠,且与林府毫无瓜葛。
夜色深沉,林清韵在内室单独见了云袖和碧痕。
“这件事,关乎性命,绝不能让第六人知晓。”她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
两个丫鬟是她绝对的心腹,此刻亦是神色凛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清韵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青布包裹,递给云袖:“这里面是五十两散碎银子,还有几件不起眼但易于变卖的金银锞子。你让你那表兄,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设法找到张家如今可能被羁押在何处,或者……有没有侥幸逃脱、藏匿起来的家眷,尤其是女眷和孩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打听时切莫直接询问,只观察、旁听。若有机会,将这些银钱‘无意中’遗落在他们可能经过、拾到的地方。或者,假借故旧之名,说是昔日受过张大人恩惠,不忍见其家小困顿,略尽绵力,但绝不透露姓名来历,送完即走,不可停留。”
她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张质地普通的银票,数额不大,分散在不同钱庄,还有一小瓶治疗外伤和急症的丸药。“这个,想办法交给张家一位名叫张嬷嬷的老仆,她额角有块明显的红色胎记。若她问起,只说……是‘故人之后,聊表心意’。她若聪明,自会明白该如何使用,也不会深究。”
张嬷嬷是张夫人的陪嫁,忠心耿耿,前世张家败落后,她拼死护着年幼的孙小姐,最后却一同惨死狱中。林清韵记得这个细节。
“记住,”林清韵握住云袖的手,指尖微凉,语气却异常坚定,“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宁可放弃,也绝不能暴露身份,牵连林家。告诉你表兄,此事若成,我另有重谢;若不成,这些预付的酬劳也无需退还,只求他守口如瓶。”
云袖紧紧抱着包裹和木盒,感觉重逾千斤。她看着小姐清亮而坚定的眼眸,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接下来的几日,林清韵表面如常地处理府中事务,心却始终悬着。直到云袖悄悄回禀,她那表兄几经周折,终于探听到张家女眷暂时被关押在城南的一处废弃官衙内,等候发落。他设法买通了一个不甚严密的看守,将那个青布包裹和紫檀木盒子,混在一批送入的粗陋食物中,指名交给了那位额角有胎记的张嬷嬷。
“表兄说,那张嬷嬷接到东西时,愣了一下,随即老泪纵横,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哭出声,只对着北边(林府大致方向)磕了个头,便将东西迅速藏了起来。”云袖低声回禀。
林清韵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她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能做的,她已做了。这点微末的帮助,或许无法改变张家人的最终命运,但至少,能让他们在接下来的苦难中,多一点支撑,少一点即刻毙命的危险。那颗善缘的种子,已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埋下。
五
林清韵雷厉风行却又细致入微的整顿,很快产生了效果。林府这座一度因恐慌而摇晃的华厦,似乎找到了新的、坚固的基石。下人们各安其位,秩序井然,虽然用度节俭,却也无人再敢抱怨生事。连带着,府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慌氛围也消散了不少。
林文远冷眼旁观了几日,心中惊诧与欣慰交织。他没想到,女儿竟真有如此能耐。不仅迅速稳定了内宅,手段老辣得不像个深闺少女,更难得的是,她懂得恩威并施,收拢人心。那份镇定和魄力,甚至超过了许多男子。
他偶尔问起府中事务,林清韵皆对答如流,账目清晰,人员安排井井有条。他甚至发现,府中近来的开销,比王氏掌管时节省了近三成,且并未引起各房太大的反弹。
“韵儿,辛苦你了。”这一日,林文远将女儿唤到书房,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和与赞许,“府中如今景象,为父都看在眼里。你……做得很好,比为父想象得还要好。”
林清韵微微福身,神色平静无波:“父亲过誉了。女儿只是尽了本分,为父亲分忧罢了。府中能安定下来,亦是仰赖父亲威德,以及各位管事、下人的恪尽职守。”
她不居功,不自傲,这份沉稳气度,更让林文远高看一眼。他看着女儿清丽却隐含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这个女儿,或许才是林家未来真正的希望所在。
然而,林清韵的崛起,无疑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正院那边,王氏的“病”似乎更重了。听闻林清韵非但没有在混乱中焦头烂额,反而将府中打理得越发井井有条,甚至赢得了老爷的赞许和下人的人心,她气得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好个林清韵!平日里装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王氏面目扭曲,眼中满是嫉恨,“她这是要趁机夺我的权啊!”
周瑞家的在一旁添油加醋:“太太,可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如今老爷看重她,下人也听她的,长此以往,这府里还有咱们站的地方吗?还有三小姐她……”
提到女儿林清婉,王氏更是心焦如焚。林清婉自张弼出事那日受了惊吓,病情反复,一直不见大好。
“不能再等了……”王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阴鸷,“那假账……必须尽快处理好。还有,给我盯紧了西院那个小贱种和那个叫阿桑的丫头!我就不信,他们之间没点腌臜事!找到把柄,我看她林清韵还怎么得意!”
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开始更加汹涌地涌动。
六
夜色再次笼罩林府。与往日的惶惑不同,今夜的寂静里,多了一份秩序恢复后的疲惫与安宁。
林清韵独自坐在窗前,并未点灯。月光如水,洒在她沉静的面容上。连日来的劳心劳力,让她清减了些许,但那双眸子却越发清澈明亮,如同浸在寒潭中的星子。
府中的局面暂时稳住了,张家的善缘也已埋下。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王氏绝不会善罢甘休,外间的风雨更不会因林府内宅的短暂安定而停歇。父亲在朝中的处境依然艰难,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推手,尚未露出真容。
她就像激流中的一块砥柱,用尽全力,暂时稳住了身边这一方水域。但更远处,乃至源头处的惊涛骇浪,依旧奔腾咆哮,随时可能将她连同整个林家吞噬。
“但行前程,莫问得失……”她忽然想起前世曾无意中听弟弟林清轩对阿桑说过的话,当时不解,如今回味,却觉其中蕴含着一种无奈的坚韧。在这沉浮莫测的朱门之内,在这命运洪流的裹挟之下,她所能做的,也唯有秉持本心,步步为营,尽力而为。
她抬起手,轻轻按揉着微胀的太阳穴。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深闺弱质。她是林清韵,是决心要逆天改命,在这众生浮沉的朱门之中,为自己,也为她在意的人,争得一线生机的人。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砥柱虽孤,亦可分流。而这刚刚开始的中流击水,注定将搅动起更深、更猛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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