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绾抬脚踩住那片枯叶,鞋底碾过脆裂的叶脉,发出细微声响。她未停步,径直穿过东阁门帘。
殿内烛火稳定,映得沈婕妤脸上脂粉泛光。她端坐案前,指尖搭在膝上,姿态拘谨却刻意维持着妃嫔的体面。见慕清绾进来,她略一颔首,声音压得极低:“废后娘娘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慕清绾不答,只将袖中画卷抽出半寸,又缓缓收回。她立于高阶之上,目光落在对方右眼角——那颗痣色泽均匀,边缘圆润,像是天生所生。但白芷留下的血符尚贴在肩井穴下方,体内气血奔涌通畅,让她能清晰感知到每一寸伪装的破绽。
“你可知我为何选此处相见?”她终于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锋利。
沈婕妤眉梢微动:“宫规森严,娘娘虽曾居中宫,如今身份已非……私传妃嫔问话,恐惹非议。”
“非议?”慕清绾冷笑,“你替人演戏三年,连痣都粘错了位置,倒还有脸提规矩。”
话音落,她手腕一抖,画卷“啪”地甩在案上。画中女子眉眼低垂,面容与沈婕妤身边侍女毫无二致,唯独右眼角一点朱砂标记,旁注小字:“可拆卸,以胶水固定”。
沈婕妤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抚脸,指尖触到一丝微翘的边角,立刻僵住。
慕清绾步步逼近:“这人是你贴身侍女,也是长公主训练多年的药人替身。她被换脸、被种蛊、被操控言行,只为等一个时机——让你顶替她的身份,入宫为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你,不过是另一枚更隐蔽的棋子。你以为自己是宠妃,实则只是她用来混淆视听的幌子。”
“荒谬!”沈婕妤猛地站起,声音发颤,“娘娘重生归来,编些离奇故事取乐也就罢了,竟拿一幅野路子画师的手笔来污蔑本宫?”
“野路子?”慕清绾俯身抓起画卷一角,指向眉心间距与鼻梁弧度,“匠人临死前亲绘,每一笔皆依真容描摹。他告诉你每月初七有嬷嬷送药换皮,却没说那药膏里含‘蜕面蛊’引子,会慢慢蚀去你的本来面目。”她抬眼盯住对方,“你现在的脸,还剩几分是你自己的?”
沈婕妤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掐住案角,指节泛白。
“你以为她许你荣华是真的?”慕清绾声音沉下去,“她连亲信侍女都能炼成药人,任其神志崩毁、沦为行尸走肉,你觉得你又能全身而退?”她忽然抬手,直指其面,“那颗痣的位置,和替身完全一致——可长公主右眼尾有泪痣,你却是右眼角。你们连这点细节都没对齐。”
沈婕妤浑身一震,猛地抬手再次抚脸,这一次用力按压痣的边缘——皮肤微微卷起,露出底下浅淡的胶痕。
她踉跄后退一步,嘴唇哆嗦:“不可能……她说这只是装饰……是为了避邪……”
“避邪?”慕清绾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靖王庶子是谁的孩子?吴乳母为何死于昭阳宫赏赐的补汤之后?李嵩为何能在狱中签押雪髓膏方?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你亲手经手,却又假装不知?”
沈婕妤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你是被迫的。”慕清绾语气忽然放缓,却更具压迫,“她是用你母亲性命要挟你,还是以你胞弟前程为饵?”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刺入最深的恐惧。
沈婕妤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颤抖。“她说……若我不照做,我全家都会死……我弟弟还在军中当差,我娘卧病在床……我只是想活命啊!”
“所以你就帮她假孕、构陷朝臣、篡改药方?”慕清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低头顺从就能保全家人?可你忘了,长公主从不留活口。每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最终都成了药人,或是尸体。”
沈婕妤抬头,眼中满是绝望:“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逃不出去,也反抗不了……她在我体内种了蛊,只要她一声令下,我就会痛不欲生……”
“你现在不说,等她弃你如敝履时再说,就真的晚了。”慕清绾冷冷道,“供出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保你家人暂免牵连。至于你体内的蛊,白芷有解法——前提是你如实交代。”
沈婕妤怔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你说你是棋子。”慕清绾俯视她,“可棋子也有翻盘的机会。现在,轮到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长久沉默。
沈婕妤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我知道昭阳宫密道入口,在西偏殿佛龛之后;我知道三皇子每日服用的安神汤里加了‘迷魂引’;我知道……长公主借镇国公府之手,将影阁药人派往江南各州,只为制造疫病,扰乱盐税。”
她喘了口气,又道:“还有……那个庶子,不是靖王血脉。他是长公主从南疆带回的克隆体,与双生皇子同源。吴乳母只是代孕之人,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换了襁褓。”
慕清绾眼神骤冷。
这一切与她前世记忆交错重叠,却又拼凑出更深的阴谋。
她不再多言,转身对外喝令:“寒梅暗卫何在?”
两名黑衣女子应声而入,甲胄未卸,佩剑森然。
慕清绾将画卷卷起,交予为首者:“押她去勤政殿外候着,我要亲自向陛下禀明此事。”
沈婕妤被架起时回头嘶喊:“你会后悔的!长公主不会放过你!”
慕清绾立于阶前,月白衣裙映着廊灯微光,淡淡道:“我等她很久了。”
寒梅暗卫押着沈婕妤退出东阁,脚步渐远。
殿内只剩她一人。
她缓缓抬起左手,腕间菱形疤痕隐隐发烫,凤冠碎片紧贴肌肤,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将血符从袖袋取出,轻轻展开——原本鲜红的符文已褪成淡褐色,梅花刺青的痕迹在纸上若隐若现。
片刻后,她将其折好,放入怀中。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一名宫人躬身禀报:“陛下已在勤政殿召见五皇子,议江南盐税之事。”
慕清绾点头,整了整衣袖,迈步而出。
廊下灯笼摇曳,光影掠过她侧脸,映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她走过石阶,足底踏实地,再无滞涩。
勤政殿前,寒风卷起她的披帛,猎猎作响。
沈婕妤跪在阶下,双手被缚,发髻散乱。
慕清绾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钉,轻轻放在她掌心。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她说。
沈婕妤盯着那枚铜钉,指尖微微颤抖。
慕清绾转身,抬手推开了勤政殿的大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殿内烛火通明,谢明昭端坐龙椅,五皇子立于阶下,正陈奏江南账册异常。
听见动静,两人同时转头。
慕清绾步入殿中,身后跟着两名押解人犯的黑衣女子。
她直视御座,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臣有要事启奏陛下——关于靖王庶子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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