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种下的那颗名为“恐惧”的种子,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发芽、疯长。
赵德汉彻底崩溃了。
在经历了夜半惊魂,看到那枚代表着血狼的镖钉在自己面前后,他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垮,他并不知道血狼已死。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拳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威胁,而是变成了无孔不入、随时可以掐断他脖子的噩梦。
他不再相信衙门的守卫,甚至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刘师爷。他把自己反锁在卧房里,杯弓蛇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与此同时,城内的流言在“有心人”(老篾片和他的伙伴们)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要求上面派钦差大臣来查办此事的呼声。虽然声音还很微弱,但已经足够让赵德汉和他背后的靠山感到不安。
压力,来自四面八方。
第二天下午,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悄悄从后门进入了县衙,径直来到了赵德汉的卧房。
来人,是邱铁山的心腹。
“赵大人,我们堂主让我问你,事情闹到这一步,你打算如何收场?”神秘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赵德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道:“邱堂主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小马!只要他死了,账本拿回来,一切都好说!”
“杀他,谈何容易。”神秘人冷冷道,“血狼毒蝎都折在他手里,司徒先生还在寻找机会。堂主的意思是……或许,需要赵大人你,帮我们创造一个机会。”
“我?我怎么创造机会?”
“引蛇出洞。”神秘人压低声音,“那小马不是自诩侠义,要替那些贱民出头吗?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将有无辜的人因他而死,他会不会现身?”
赵德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这……这会不会太……”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神秘人语气转厉,“赵大人,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活不了!这是唯一的办法!难道你想等着钦差来,把你我抄家问斩吗?!”
赵德汉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恐惧和自私压倒了一切。他一咬牙,眼中闪过狠毒之色:“好!你说,怎么做?!”
傍晚,一则惊人的告示贴满了全城。
官府宣布:经查,近日城内流传之谣言,皆系以“小马”为首的一伙江洋大盗,为扰乱治安、讹诈官府所散布。现已抓获其同党数人,明日午时,将于菜市口公开处决,以正视听!
告示上,还列出了所谓“同党”的名单,赫然是几个平日里对官府和青龙会颇有微词,甚至曾为小王庄百姓说过几句话的读书人和小商人!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是钓鱼的诱饵!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有人愤怒,有人恐惧,也有人……将信将疑。毕竟,官方出面“辟谣”了,还抓住了“同党”。
贫民区,土地庙。
老篾片急匆匆地赶来,将消息告诉了小马。
“他们这是要逼你现身!”老篾片语气沉重,“明天菜市口,必然是龙潭虎穴!你去,就是自投罗网!不去,他们就会杀掉那些无辜的人,然后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你身上!说你怯懦无情,见死不救!到时候,你之前积累的那点民意,可能就……”
小马沉默地擦着拳头。
窗外,夕阳如血,将破庙映照得一片猩红。
他当然知道这是陷阱。
邱铁山和赵德汉狗急跳墙了。他们用最卑鄙的方式,逼他进行选择。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阳谋。算计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内心。
老篾片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老头子我劝你一句,忍一时。死了那几个人,固然可惜,但只要你活着,就能替更多人报仇。你若死了,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小马停下了擦拳的动作。
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拳头,仿佛在看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
“老篾片。”
“嗯?”
“你说,拳头是用来做什么的?”
“……打人?杀人?”
“不。”小马抬起头,目光如同穿破了庙顶,望向那血色的天空,“是打碎该打碎的东西,保护该保护的人。”
他站起身。
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如果因为危险,就看着无辜的人因我而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那这拳头,不要也罢。”
老篾片愣住了,看着小马那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背影,久久无言。
他知道,劝不住了。
这个年轻人,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可动摇的信念。
“好吧……”老篾片长长吐出一口气,混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佩,有担忧,也有一丝久违的热血,“既然你决定了……老头子我,就再陪你疯一把!”
小马看向他。
“你……”
“我虽然挥不动拳头了,但给你打个掩护,制造点混乱,还是做得到的。”老篾片咧开嘴,露出黄牙,“总不能,让那些龟孙子太得意!”
小马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感谢,无需说出口。
他重新坐下,开始更加仔细地擦拭自己的拳头。
明天,午时,菜市口。
那里,将是他与青龙会、与这腐朽官府的决战之地。
或许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但他,义无反顾。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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