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戈壁，寒风如刀。
林玄跟随在高煜身后，保持三丈距离，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矮墙与阵法笼罩的营地。
营地入口处，简陋的栅栏门上刻满了加固符文，两侧了望塔上，值夜修士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充满审视与警惕，手中弩箭闪烁着寒光。
高煜并未多言，只是抬手打出一个复杂的手势。塔上修士微微颔首，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跟我来。”高煜声音低沉，率先踏入。
林玄深吸一口气，《幽影步》敛息效果催至极致，一步踏入营地。
内部比远处观察更为拥挤破败。低矮的石屋杂乱分布，街道狭窄，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药草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偶尔有修士匆匆走过，皆面色疲惫，衣衫褴褛，身上带伤，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整个营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蜷缩在绝地中喘息，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顽强的秩序感。
高煜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营地中心那座最大的石殿。沿途修士见到他，纷纷低头示意，眼神中带着敬畏。
石殿同样简陋，以巨石垒砌，表面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却自有一股厚重肃穆之气。殿门由厚重的黑铁木制成，刻着更加复杂的防御符文，两名气息沉稳、达到引气后期的修士如同石雕般守卫在两侧。
高煜挥手让守卫退开，推开沉重的殿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灰尘和微弱能量波动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空间不小，却十分空旷。中央是一个熄灭的火塘，四周墙壁镶嵌着粗糙的书架，上面堆放着不少兽皮卷、玉简和石板，许多已残破不堪。最内侧，有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散落着更多资料和绘制到一半的地图。
这里显然是营地的指挥中枢与信息库。
“坐。”高煜指向火塘边的石凳，自己则走到石桌前，拿起一枚暗淡的玉简，眉头紧锁。
林玄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门内阴影处，神识如同无形的网，仔细探查着殿内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隐藏的阵法或埋伏。
“高首领的营地，倒是井井有条。”林玄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那些古籍。
“绝境求生，不得已罢了。”高煜放下玉简，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林玄，“比起这个，你拓印的‘钥纹’更为重要。还请取出，与我营地传承古籍对照，或能有所发现。”
林玄没有立刻动作：“高首领之前所言，共享关于‘门’与‘钥纹’的所有信息…”
高煜似早有所料，从石桌下取出一个陈旧的铁匣，打开后，里面是几枚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简和一卷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卷。
“这是我营地历代所能收集到的、关于‘门’与古老符文的所有记载，大多残缺，解读艰难。”他将铁匣推向林玄，“你可以先看。”
林玄神识扫过，确认无诈后，才隔空摄来一枚玉简，神识沉入。
信息确实如高煜所言，零碎不堪。多是些模糊的传说、前辈探索者的只言片语，以及一些无法验证的推测。提及“门”可能存在于“罪渊”深处、“煞风”核心、或是某个“流放古道”的尽头。关于“钥纹”，则提到是“引路之标”、“封印之匙”、“罪血共鸣之证”，语焉不详。
但那卷兽皮古卷却有些不同。材质古老，能量波动晦涩，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和图案描绘着一些仪式场景，以及…几个与林玄拓印的符号极其相似的残缺符文！
林玄心中微动，取出了那枚拓印玉简。
当玉简靠近兽皮古卷时，两者竟同时微微泛起光芒，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
高煜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果然！这兽皮卷乃先祖所传，据说来自‘门’的附近！你的钥纹能与它共鸣，必定是真品无疑！”
他快步走来，神情激动：“快！将拓印符文本源显现，与古卷详细对照，定能解读出更多信息！”
林玄却后退一步，收起玉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高首领似乎还未告知，这‘罪血共鸣之证’，是何意思？”
高煜激动之色一滞，眼神闪烁一下，缓缓道：“据古籍记载，唯有身负‘罪血’之人，方能真正引动钥纹之力，感知‘门’之所在。这也是为何…我等罪民后裔，世代被困于此的原因之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罪血？林玄眉头微蹙。自己并非罪民后裔，为何残玉能引动钥纹？
“看来…朋友身上，亦有我等不知的机缘。”高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这并非坏事。或许…你正是那个变数。”
他再次催促：“时间紧迫，煞潮间歇越来越短。还请尽快对照解读！”
林玄沉吟片刻，终于再次催动玉简，将那拓印的符号光影投射在石桌之上。
高煜立刻拿起兽皮古卷，仔细对照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乃至狂热。
“没错…是这个结构…能量流向…这里缺失的部分…原来如此…”他一边对比，一边在另一张兽皮上飞快地勾勒记录，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林冷眼旁观，神识却时刻关注着高煜的每一丝气息变化和周围动静。
殿内一时只剩下高煜书写时的沙沙声和火塘余烬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突然！
殿内阴影角落，一处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一道干瘦、佝偻、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而出！
此人气息阴冷晦涩，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出现时竟未引起丝毫能量波动，直到现身，才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弥漫开来，赫然也是引气巅峰，却比高煜更加深沉诡异！
他手中握着一柄白骨短杖，杖顶镶嵌着一颗漆黑的、不断旋转的珠子，散发出吸噬神魂的寒意。
“够了。”黑袍下传来一个沙哑如同摩擦骨骼的声音，“高煜，你做得很好。将这外来者与其身上的钥纹碎片，交给老夫吧。”
高煜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握笔的手指节发白：“骨先生！您…您怎会在此？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计划有变。”被称为骨先生的黑袍人冷冷打断，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林玄，“此子身怀的钥纹碎片，纯度极高，远超预期。将其献祭，足以暂时平息‘渊眼’躁动，为我等争取更多时间。交由你慢慢解读，太慢了，风险太大。”
献祭？
林玄眼神瞬间冰寒，周身气息骤然绷紧，秋水长剑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剑身暗金流光隐现。
高煜脸色变幻不定，挣扎道：“骨先生！此人实力不凡，乃重要助力！且他并非罪民，或许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骨先生厉声道，白骨短杖一顿，那颗黑色珠子旋转加速，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猛地压向林玄！“拿下他！”
高煜咬牙，却并未动手，反而向后急退，脸上充满挣扎与无奈。
“朋友！小心！他是营地祭祀，手段诡异！”他急声提醒，却显然不敢阻拦骨先生。
那精神冲击如同冰冷毒刺，直钻林玄识海！
若在平时，林玄或需费一番手脚。但此刻，他炼化枪煞珠后，神识凝练远超同阶，更兼《九转镇狱体》镇守神魂！
只见他眼中厉色一闪，识海中暗红煞气翻涌，竟直接将那精神冲击绞碎！
“嗯？”骨先生发出一声惊疑。
就在他惊疑的瞬间！
林玄动了！
《幽影步》爆发！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骨先生侧后方！
并非直线冲击，而是利用石殿柱子的阴影进行了一次完美的折射突进！
骨先生反应极快，黑袍鼓荡，一层灰白色的骨盾瞬间凝聚身后！
但林玄的剑，更快！
秋水长剑之上，融合了庚金之气与枪煞的暗金剑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凝练、凌厉、带着洞穿一切的煞气锋芒！
嗤啦！
那看似坚固的骨盾，在这道凝聚了林玄当前最强力量的剑气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瞬间撕裂！
剑气毫不停滞，直接洞穿了骨先生的肩胛！恐怖的煞气顺势涌入其体内，疯狂破坏！
“噗——！”
骨先生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踉跄前扑，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只有引气七层的小子，爆发力与煞气运用竟如此恐怖！
林玄一剑得手，毫不留情，左手匕首如毒蛇出洞，直刺其后心要害！
但高煜动了！
他猛地掷出手中石笔，带着破空声击向匕首，同时大喝：“朋友剑下留人！”
铛！
匕首被石笔撞偏几分，擦着骨先生的肋骨划过，带出一溜血花。
骨先生趁机狼狈翻滚，躲到石桌之后，脸色惨白，气息萎靡，惊怒交加地瞪着林玄，再不敢有丝毫妄动。
高煜挡在两人之间，额头冷汗涔涔，对林玄急声道：“朋友息怒！骨先生亦是营地守护者，只是…只是方式激进！还请看在高某面上，饶他一命！”
林玄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暗金剑气吞吐不定，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还有，解释清楚，献祭，是怎么回事。”
他周身煞气缭绕，气势凌厉无匹，竟完全压制住了场中两位引气巅峰！
高煜苦笑一声，笑容充满了疲惫与无奈：“骨先生出身营地‘祭祀一脉’，坚信唯有定期向‘渊眼’献祭蕴含强大能量或特殊血脉之物，方能平息其躁动，换取营地安宁。此法…虽残忍，但…确实曾暂缓过几次大规模煞潮爆发。他感知到你身上钥纹碎片的力量，所以…”
“所以就想拿我当祭品？”林玄声音冰寒。
“老夫…也是为了营地…”骨先生捂着伤口，嘶声说道，语气却已无之前的嚣张。
“闭嘴！”高煜厉声喝止他，转向林玄，神情苦涩，“此事是高某失察，险些害了朋友。但请相信，高某原本确实只想合作解读钥纹。骨先生此举…实非我愿。”
林玄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又扫过瑟瑟发抖的骨先生，心中念头飞转。
营地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不同派系。高煜代表务实求生派，想利用自己寻找出路；骨先生代表激进祭祀派，只想掠夺资源维持现状。
刚才高煜最后的阻拦和现在的解释，似有几分可信。
杀骨先生容易，但会与营地彻底对立，得不偿失。
“他的命，可以留。”林玄缓缓收剑，剑气敛入体内，但目光依旧冰冷，“但我要知道，所谓的‘罪血’，‘监视者’，还有…你们真正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高煜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有一丝恐惧。他看了一眼骨先生，骨先生也沉默下来，黑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高煜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我们恐惧的…并非只是这片绝地，也非那些煞潮邪祟…”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脚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压抑与绝望。
“我们恐惧的，是那不知位于何处、却时刻可能降下‘净化’的‘门’后之‘主’；是那游荡于戈壁深处、以猎杀我等‘罪血’为乐的‘监视者’；更是那深埋于地心、一旦彻底苏醒，便将吞噬一切…包括这整个囚笼的…‘渊眼’本身！”
“我们，不过是苟活于刽子手、猎犬与疯兽之间的…待死囚徒罢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与绝望。
林玄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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