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之内,空气被那句“我家殿下,想和先生谈谈”抽成了真空。
楼下茶客的惊魂未定与街头巷尾的嘈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张扬和他那群家丁的狼狈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道尽头,但那股子嚣张跋扈留下的余威,和此刻这位不速之客带来的深沉压力,在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了剧烈的对冲。
斗笠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那是一张三十余岁,饱经风霜的脸,两道法令纹深深刻在嘴角,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一层铁屑。他的太阳穴微微鼓起,行走坐卧间,脊梁始终挺得笔直,整个人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是一位修为不俗的内家高手。
“在下赵凯,忝为大内侍卫副统领,奉三殿下之命,前来与几位接洽。”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挑明了身份。他的目光在胡清玄、沐无忧和季无涯身上一一扫过,不带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尺子,在丈量着每个人的分量。
沐无忧的心神微微一凛。
三皇子,李宗渊。
当今圣上最不受宠,母族背景最弱,却也是最低调隐忍的一个皇子。在太子和几位强势王爷的光芒下,他就像是皇城里一道不起眼的影子。但沐无忧的父亲曾经评价过,这道影子,最擅长在黑暗中看清一切。
“赵统领。”
胡清玄伸手示意他坐下,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刚才在楼下用花生米和茶杯盖戏耍张扬的不是他们。
“不知三殿下有何指教?”
赵凯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胡清玄身上。
这个年轻人,修为平平,气息普通,却安然坐在主位。他似乎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从头到尾都未曾起身,却掌控着一切的节奏。
“指教不敢当。”
赵凯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军旅生涯特有的金石之音。
“殿下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忠烈魂》的故事,殿下很喜欢,京城的百姓也很喜欢。”
他话锋一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瞬间绷紧,变得严肃起来。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舆论可以造势,却不能成为扳倒一棵参天大树的雷霆。张承谦在朝中经营数十年,党羽遍布朝野,根系早已盘踞帝国肌理。想要动他,必须有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铁证。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万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雅间每个人的心头。
沐无忧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清醒。
他们一路从江东亡命奔逃,历经九死一生,为的就是寻找能为沐家翻案的证据。可如今,他们两手空空,自身都陷于死地,又去哪里找什么铁证?
赵凯将众人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眼中那一丝刚刚燃起的期许,正在缓缓冷却。
他能看出,这些人没有。
“殿下的意思是,如果各位能提供张承谦通敌,或是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实质性物证,比如……亲笔书信、秘密账本。殿下愿意赌上一切,在朝堂之上,为沐王府发起总攻。”
赵凯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试探性的会谈。
“如果只是靠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殿下……爱莫能助。”
他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政治不是江湖演义,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一腔热血和民间舆论,就想挑战一位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无异于以卵击石。
雅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沐无忧和季无涯的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不甘。
就在赵凯准备拱手告辞的瞬间。
“赵统领,谁告诉你,证据一定是‘找到’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胡清玄不知何时,已经端起了桌上的一杯凉透了的清茶,在指间轻轻晃动着。
赵凯的脚步顿住。他皱眉回头,不解地看着胡清玄。
“先生此话何意?证据,难道还能是‘创造’的不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戏耍后的不悦。伪造证据?那是三岁小儿的把戏。张承谦何等人物,任何伪造的文书,在他的势力面前,都会在瞬间被查得底朝天,届时,只会弄巧成拙,死无葬身之地。
胡清玄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中央。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动作。
他拿出了那个始终不离身的,材质非金非玉的黑色金属圆盘。
幽蓝色的光芒在圆盘上亮起,映出胡清玄那张专注而神秘的侧脸。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盘面上轻轻一点,仿佛在拨动着一道无形的,属于天地间的琴弦。
“赵统领,你看好了。”
胡清玄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收回圆盘,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地,靠近了那杯清水。
赵凯、沐无忧、季无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根手指吸引。
下一秒。
赵凯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的大小!
只见胡清玄的指尖,在距离水面尚有寸许的地方,凭空冒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火星。
就是这一丝火星,在触碰到水面的瞬间——
“轰!”
整杯清水,仿佛被浇上了猛火油,在一声轻微的爆燃声中,熊熊燃烧起来!
那火焰,不是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妖异的、冰冷的蓝色!
火焰在杯中静静地跳跃,没有一丝水汽蒸腾,没有半点热浪散出。
水,在燃烧。
这一幕,彻底击穿了赵凯这位大内副统领一生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玄气化火,不是任何他所知的道法神通!他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这是……这是凭空扭曲了世间最根本的规则!这是神明才能拥有的手段!
“扑通!”
赵凯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木地板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身体因极度的震惊和敬畏而剧烈颤抖。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赵凯有眼不识泰山,请先生恕罪!”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这一跪,不是对权势的屈服,而是凡人得见神迹后,最本能的顶礼膜拜。
“赵统领请起。”
胡清玄扶起已经魂不守舍的赵凯,将那杯仍在燃烧的“水”推到他面前,微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如何‘创造’证据了吗?”
赵凯看着那团蓝色的火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再次看向胡清玄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热、崇拜和绝对信服的眼神。
“请……请先生示下!赵凯万死不辞!”
胡清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
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计划。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殿下配合演一出‘调虎离山’……”
“第一步,从明天开始,让殿下的人在京城散布一个新的流言,就说沐王府当年有一本记录着所有往来密账的‘生死簿’,被沐家死士藏在了京郊某处。”
赵凯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这是……引蛇出洞?”
“不。”胡清玄摇了摇头,“是调虎离山。张承谦生性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真假,他必定会派出大量人手去查探,这会暂时抽空他府邸的部分防御力量。”
“第二步。”
胡清玄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在他的人被引出去的时候,我会亲自潜入首辅府的密室。”
沐无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要去偷证据?”
“偷?”
胡清玄笑了。
“格局小了。我不是去偷,我是去‘放’。”
“我要找到一张张承谦的亲笔手书,无论上面写的是诗词歌赋,还是家常便饭,在我手里,它就会变成一封记录他所有罪证的……天道罪状!”
胡清玄的脑海中,闪过了冷凌沄那句“陷阱”的留言,闪过了魏哲那嘲讽的笑容,也闪过了林越消散前那句“小心史官”的警告。
扳倒一个张承谦,从来都不是结束。
这只是他向这个世界真正的幕后黑手,递出的第一封战书。
而张承谦,就是他用来引出那条藏在京城最深处的大鱼——“监视者·史官”的,第一个,也是最合适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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