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云舟化作一缕与天际流云别无二致的雾气，在东荒上空疾速穿行。
舟内，闻人芷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她并未如约定的那般直飞九渊门，而是驾驭着云舟，向着东荒一处凡人国度边境的隐秘山谷折去。那里，是天机阁一处最高等级的传讯节点所在。
山谷深处，瀑布如练，水声轰鸣。
云舟悄无声息地穿过水幕，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赫然洞开。洞穴中央，是一座由无数水晶与符文构成的复杂阵法，名为“天听地视阵”。阵法未启动时，通体黯淡，却依然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聆听天地呼吸的磅礴气息。
闻人芷飘然落地，走至阵法核心。她神情肃穆，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令牌。
这是天机阁圣女的信物，是启动这座大阵的唯一钥匙。
当令牌嵌入阵眼凹槽的瞬间，整座洞穴轰然一震。无数水晶由内而外亮起，璀璨的光芒顺着符文脉络急速流淌，最终汇聚于阵法中央，投射出一片宛如星海的光幕。
然而，光幕之中浮现的，并非预想中的传讯界面，而是一道苍老、枯槁的身影。
阁主墨渊的虚影。
他仿佛身处另一片时空，眼神浑浊，隔着光幕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子。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开口。
“芷儿，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万古岁月之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天机阁万年以来的中立，将毁于一旦。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闻人芷抬起头，迎向师尊的目光，那双清澈如泓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动摇。
“师尊，”她平静地回答，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清晰而坚定，“天机阁守护的是世界的存续，而非规则的僵化。”
她顿了顿，想起晏紫苏化作飞灰前的决绝，想起陆冥背负一切走向北方的背影，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力量。
“若世界不存，中立何用？弟子愿承担一切后果。”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公开地违背墨渊那“观察者”的道。
墨渊的虚影沉默了。他深深地看了闻人芷一眼，那浑浊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是失望，是欣慰，抑或是别的什么。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洞穴中袅袅散开。虚影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并未出手阻止。
闻人芷知道，这是师尊的默许。
她不再犹豫，指尖灵光闪动，将早已拟好的檄文烙印在光幕之上。每一个字都仿佛燃烧着她的神魂，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光幕陡然大亮，将整座洞穴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这座山谷为中心，跨越山川湖海，瞬间扩散至整个天坠大陆。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陆上所有排得上号的宗门、世家、凡人王朝，无论身处繁华都城还是隐秘洞府，其宗主或国君，都收到了一卷由天机阁专属信使送上的、带有圣女印记的金色卷轴。
九渊门，掌门凌微渊的书房。苍茫古国，姬瑶月的御案。万佛寺，慧寂方丈的禅房。甚至连玄水坞那艘永不靠岸的血鲨号上，卫睚眦也收到了同样的卷轴。
卷轴缓缓展开，其上的文字简洁却震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所有当权者的心头。
“天渊将倾，浩劫将至，北原雪境，万物终焉。”
“赤骨教厉恨天欲行灭世之举，此非正魔之争，乃存亡之战。”
“天下修士，无论正邪，皆为舟中之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檄文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整个天坠大陆在维持了数个时辰的死寂后，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动与震惊之中。
一场席卷所有人的风暴，正式拉开序幕。
天下檄文，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天坠大陆每一个角落。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席卷四海的鼎沸。
九渊门，议事大殿。
“一派胡言！”一名须发皆张的执法堂长老将金色卷轴狠狠拍在桌上，他是公输磐的旧部，“这分明是陆冥那魔头勾结天机阁妖女，意图扰乱我正道秩序的阴谋！掌门，万万不可轻信！”
“孙长老此言差矣。”首席弟子莫倾城手持檄文，清冷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赤骨教近期在东荒行事诡谲，大肆血祭，早已不是寻常魔道行径。檄文所言，与我观察到的种种反常之举，完全吻合。这绝非空穴来风！”
殿内瞬间分裂成两派，争吵之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掌门凌微渊坐在首位，鬓角的白霜又多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宗门内斗的暗流，与灭世危机的惊涛，正一同向他这艘破旧的大船拍来。
四海商盟，黄金议会。
在一座由整块黄金雕琢而成的奢华水下宫殿中，几道模糊的人影通过巨大的水镜进行着会议。他们的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老幼。
“灭世？真是个不错的噱头。”其中一道人影轻笑道。
另一道人影冷酷地敲定了结论，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危机，就是生意。立刻传令下去，所有疗伤丹药、防御法宝、布阵材料，价格上调三倍。同时，派出我们最精锐的‘掘金者’商队，前往北原外围。战争需要的一切，我们都卖。”
水镜中的人影们纷纷点头，没有一人对“灭世”本身表示出丝毫的关心。
玄水坞，总部血鲨号。
坞主卫睚眦将檄文揉成一团，仰天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他满是刀疤的脸因兴奋而扭曲，对着身前一众杀气腾腾的堂主们高声宣布：
“传我的话出去！玄水坞从今天起，接受任何关于‘北原危机’的雇佣委托！刺杀、护卫、情报……什么都接！价格，翻倍！”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鬣狗般贪婪的光芒。
“我要告诉所有人，乱世，就是我卫睚眦的盛宴！”
苍茫古国，天启城皇宫。
金銮殿上，刚刚登基的女王姬瑶月，面对朝臣们因檄文而起的巨大恐慌，以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压下了所有异议。
“此事，天机阁以圣女之名作保，朕，信了。”她一言九鼎，声音清越，“传朕旨意，苍茫古国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
退朝之后，她回到御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囊。这是沈独步离去前留下的，里面详细规划了当天下有变时，如何调动国库资源，为远方的盟友提供后勤支持的方案。
在无人处，姬瑶月独自走到窗前，望向遥远的北方。
她的眼中，除了身为女王的沉重与决断，还悄然流露出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忧虑与牵挂。
相比各大门派，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恐慌正在底层疯狂蔓延。
凡人城池的街头，修士们行色匆匆，普通民众对修真界的末日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天机阁发布了不祥的预言。
米价一夜之间飞涨，城中盗匪横行，有人涌向寺庙神祠，跪地祈祷，也有趁机散播谣言、蛊惑人心的邪教徒在暗巷中窃窃私语。
一派末日景象。
与此同时，在南疆通往北方的魔云之中，赤骨教的行军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逶迤前行。
厉恨天也收到了檄文。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随手将其扔进了身旁的魂火之中。金色的卷轴在幽绿色的火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教主，天机阁此举，怕是会引来不少麻烦。”他身旁，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副手，代号“幽影”的魔修低声说道。
厉恨天面容平静，眼神悲悯地望着北方，仿佛在看一片注定要被净化的污秽之地。
“一群将死之人，最后的哀嚎罢了。”他淡淡地说，“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我们的脚步，不会为蝼蚁的骚动而停留分毫。”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蔑视，丝毫没有错失了扼杀那颗反抗火种的、最后也是最好时机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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