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挟着黑风山草木的涩味与远方隐约的尘嚣，吹过望北营新立的木栅栏。营寨比往日更加戒备森严，哨塔上的士兵目光如鹰隼，紧盯着北方那条蜿蜒而来的土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滞，连平日里喧闹的集市也安静了许多，商旅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关于狼族统一的传言，如同瘟疫般在底层士兵和民众间悄然扩散，虽未明令公布，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经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感到了窒息。
这一日，午后刚过，北方尘头大起，蹄声如雷，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宁静。不是商队惯有的松散队形，而是一支约五十骑的队伍，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带着一股剽悍狂野的气息，直扑望北营而来。
“敌袭？！”
哨塔上警钟长鸣！
营内瞬间进入临战状态。早已待命的桃源卫士兵迅速登上寨墙，弓弩上弦，长枪如林，森冷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林栋一身戎装，按刀立于营门之后，脸色冷峻。秦忠则坐镇中军，调度指挥。连林枫，也在亲卫的护卫下，登上了中央的望楼，他要亲眼看看，这来自北方的恶狼，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队骑兵在距离营寨一箭之地外猛地勒住战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精湛的骑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比中原常见的马匹更加雄健。马上的骑士个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穿着皮毛与铁片混编的简陋甲胄，头上戴着狼皮帽，眼神凶狠而傲慢，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南方农耕文明的蔑视。
为首一人，尤为引人注目。他并未戴狼皮帽，露出一头编成无数细小发辫的棕褐色头发，额间束着一根镶嵌着狼牙的金色额带。他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算不上英俊，却线条硬朗，鼻梁高挺，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如同鹰隼，锐利而充满野性，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皮袍，外罩一件擦得锃亮的银灰色锁子甲，马鞍旁挂着一柄造型夸张、带着弧度的弯刀。
他目光扫过望北营简陋但严整的防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被更浓的轻蔑所取代。他催动战马，独自上前几步，用一口带着浓重草原口音、却意外流利的官话，朝着寨墙高声喝道：
“里面的人听着！我乃伟大的狼王拓跋宏之子，王子拓跋野麾下百夫长，兀术！奉王子之命，前来传话！让你们主事之人，出来答话！”
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枫在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拓跋野？狼族王子？他心中冷笑，看来对方并未将桃源放在眼里，只派了一个百夫长前来。他对着下方的林栋微微颔首。
林栋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走到寨墙垛口后，沉声回应：“我乃桃源卫副将林栋！贵使远来，有何见教？”他刻意强调了“副将”身份，并未直接暴露林枫的存在。
那百夫长兀术见出来答话的只是个“副将”，脸上倨傲之色更浓，他甚至懒得下马，就在马背上，用马鞭遥指着林栋，高声宣告，声音传遍了小半个营寨：
“听着！我狼族大军，已奉狼王之命，集结南下！兵锋所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王子殿下听闻尔等在此地有些许名头，特开恩典，予尔等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这种宣告他人命运的快感，声音陡然拔高：“即日起，尔等桃源部众，需向我狼族称臣纳贡！每年贡赋如下：粮食五千石，上好铁料一万斤，健马五百匹，壮丁一千人！此外，开放此营寨及后方谷地，供我狼族勇士自由通行、驻扎！”
这堪称苛刻、近乎掠夺的贡赋清单一出，寨墙上的桃源卫士兵无不色变，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粮食、铁料、马匹、甚至还有壮丁！这哪里是纳贡，分明是要抽干桃源的血髓！
兀术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愤怒的目光，继续趾高气扬地说道：“只要尔等按时缴纳贡赋，并宣誓效忠拓跋野王子，王子便可保尔等平安，甚至允许尔等在此地继续生存！如若不然……”
他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虚劈一记，带起凌厉的风声，语气变得森寒无比：“我狼族铁骑所过之处，定叫尔等营寨化为齑粉，鸡犬不留！男女老幼，尽数为奴！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若无答复，便视同抗命！届时，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的蔑视！仿佛桃源众人的生死，只在他一言之间。
“放你娘的狗屁！”林栋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垛口，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区区蛮夷，也敢让我桃源称臣纳贡？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想要粮食铁器，有本事自己来拿！看小爷不把你们这些狼崽子的狗头砍下来当夜壶！”
他本就是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一番怒骂，顿时让身后憋屈的士兵们觉得畅快无比，纷纷跟着鼓噪起来。
兀术被林栋如此辱骂，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杀机毕露。他身后的狼族骑兵也纷纷躁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弯刀出鞘半寸，寒光闪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好！很好！”兀术怒极反笑，用马鞭点指着林栋，“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等着我狼族大军，踏平你这小小的营寨，将你们所有人的头颅，筑成京观吧！我们走！”
他猛地调转马头，带着五十名狼骑，如同来时一般，卷起一片烟尘，嚣张而去。
直到那队狼骑消失在视线尽头，望北营内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压抑和愤怒。
林枫从望楼走下，面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那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汹涌的波涛。
“大哥！这些狼崽子太嚣张了！跟他们拼了！”林栋依旧怒气未消，梗着脖子吼道。
秦忠走了过来，脸色凝重：“首领，狼族使者如此嚣张，其大军恐怕真的不远了。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立威。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枫身上。是屈辱地接受那不可能完成的贡赋要求，换取短暂的、毫无保障的“平安”？还是奋起反抗，迎接那看似必死的结局？
林枫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决然的面孔，最后望向北方，那里是狼族使者消失的方向，也是巨大危机来临的方向。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经给出了答案。
妥协，从来不在他的选项之中。
只是，在彻底撕破脸之前，还需要做一些安排，统一内部的思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无可避免，也必须去打。
“传令下去，”林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所有队正以上军官，以及内政司主要人员，即刻返回谷地议事厅。另外，将狼族使者的要求，原原本本地告知全体军民。”
他要让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凶残、何等傲慢的敌人。唯有如此，才能激发出最决绝的斗志，斩断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狼族王子拓跋野的使者，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桃源最后一丝侥幸的平静。战争的阴云，瞬间浓郁到了极致。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考验，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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