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的冬月，寒风夹着雪，京师到处都落了白。西山皇家矿场更是冷得滴水成冰，矿工们裹着厚棉袄，还是冻得发抖。
但在矿场深处的一块平地上，气氛却很火热。
“都退后！都退后！离远点！”
科学院院长李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扯着嗓子大喊。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非常亢奋，亲自挥手驱散围观的工匠和官员。
在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这怪物有一个大铜锅炉，一个粗铁气缸，还有一个连着长摇臂的活塞。许多管子和阀门缠在一起，看上去像个拼凑起来的丑东西。
就是这个丑东西，花了整个科学院半年的心血。
“老师，都准备好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却很亮。他是李泰最得意的弟子，宋应星。
“好！应星，你亲自来！”李泰郑重的把火把交到弟子手里，“让它，给咱大明……吞一口云，吐一口水！”
“是！”
宋应星接过火把，在众人的注视下，点燃了锅炉下堆好的上等焦炭。
火烧着锅炉底部，水咕噜咕噜的开了。很快，锅炉顶的压力阀开始震动，冒出丝丝白汽。
“压力……足够了！”宋应星死死的盯着自己打磨的黄铜压力表，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开阀！”
李泰没有动，只是郑重的对宋应星点了点头。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猛的扳动了那根粗大的蒸汽阀门！
“嗤——”
一声刺耳的响声，高压蒸汽冲进了气缸。
“吼——！”
那钢铁怪物仿佛活了，发出一声巨响！粗壮的活塞猛的向上一抬，带着十多米长的摇臂，缓缓翘起！
“动了！动了！”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摇臂的另一头连着深入百米矿井的抽水管。随着摇臂翘起，一股浑浊的积水，被从深不见底的矿井里抽了上来！
“哗啦啦——”
积水不断从管道口喷出来，在地上到处流淌。
“成功了……成功了……”
李泰看着那不停流出的水柱，老泪纵横。
“吞云吐水兽……老臣的吞云吐水兽……真的成了……”他自言自语，又哭又笑。
在场的所有工匠和学者，都高兴得又叫又跳，有的甚至抱在一起哭。他们知道，自己见证的不只是一台抽水机器。那一声吼叫，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
……
一个时辰后，科学院材质分析所的密室里，气氛却十分凝重。
“陛下，‘吞云吐水兽’成功了，西山积水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此乃我科学院之喜，亦是我大明之喜！”
李泰刚高兴的向朱见济报完喜，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表情变得非常凝重。
他从另一个更厚的铅盒里，小心的取出一份用琉璃管封好的密报。
“陛下……这是第二份报告。”李泰的声音低了下来，“是关于……那支黑曜石箭头的分析。”
朱见济神情一肃，点了点头，示意李泰继续。
“臣组织了院里最好的化学家和工匠，日夜分析这箭头。”李泰的语气有些挫败和不解，“结论……让人不安。”
“讲。”
“首先是材质。”李泰指着铅盒里的箭头，“我们比对了所有地方，包括从西洋商人那买来的火山岩样本。发现这支箭头的黑曜石，它里面含有的几种微量元素，和我们已知的任何产地都对不上。也就是说，它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已知地方产的。”
“其次，也是最奇怪的，是箭头表面的蛇形闪电花纹。”
李泰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这花纹，是用一种我们从没见过的强酸腐蚀出来的！工艺非常精湛，线条流畅，哪怕是在很小的地方，腐蚀的深度都完全一样！这……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用我们大明最好的王水，也做不到这么精准的控制。这种技术，臣……无法理解。”
朱见济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密室里一片沉默。成功的喜悦和未知的威胁交织在一起，让气氛变得很凝重。
……
夜深了，朱见济一个人来到乾清宫后殿的私人武器实验室。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
空荡的房间里，放着他设计的各种武器图纸和模型。但他眼里只有桌上那支静静躺着的黑曜石箭头。
“微量元素不同……强酸腐蚀……”
朱见济自言自语，他戴上特制手套，拿起箭头在灯下仔细看。
他是个穿越者，脑子里的知识让他能看到李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黑曜石是火山玻璃，在前世的美洲大陆，是阿兹特克和印加文明最常用的武器材料。这和他之前猜测敌人盘踞在新大陆的想法对上了。
但是……
“精湛的强酸腐蚀工艺……”
朱见济紧锁眉头。这不是前世那些还在用石器的印加人或阿兹特克人能掌握的技术。这需要很深的化学研究，需要能提纯和调配不同浓度的酸液，甚至需要精密的仪器来控制反应。
“用着石器时代最原始的材料，却掌握着快到十九世纪的化学技术……”
他意识到，这个敌人既可怕又矛盾。
“袭击探索舰队的，是另一股势力。”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他们寄生在美洲土着文明上，拥有着和这个时代不匹配的高等知识！”
这个结论，让整个事件的性质都变了。
子时，观星台。
朔风凛冽，吹得台上的旗子猎猎作响。
朱见济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登上了这座帝国最高的建筑。他想在这里，或许能让头脑更清醒一些。
他命令钦天监的官员，取来最详细的《郑和海图》与西洋人画的《世界全舆图》，希望能找到东方探索舰队最后传回信号的坐标。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当他将坐标点投射在巨大的星盘上，他发现，那片海域，在所有古今中外的海图和星图上，都是一片空白。
在古老的《山海图》中，那里被标为“归墟”。
在郑和的海图上，那片区域被朱红色的笔墨画了一个大叉，旁边是郑和的亲笔小注——“风暴之墙，龙吸水，不可近”。
而在西洋人的海图上，那里画着海怪和骷髅，标注着一个吓人的名字——“风暴之海”。
这片海域，好像被整个世界忘了，又像是被什么力量从所有文明的认知里抹掉了。
“陛下……陛下！”
就在朱见济沉思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上了观星台。
是宋应星。
“应星？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朱见济回头。
“陛下！”宋应星满脸通红，手里捏着一张画满符号的草稿纸，喘着粗气说，“臣……臣刚才整理今天的实验记录时，一直想不通那个腐蚀工艺。就斗胆去皇家图书馆翻了一些被禁的道家炼丹书……”
“然后呢？”
“臣在一部叫《太清石壁记》的残卷里，发现了一种叫‘化石水’的记载！”宋应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书上说，这水能‘化金石为青泥’！它的配方，和我们推测的那种强酸，有三四分相似！”
朱见济来了兴趣：“只是相似？”
“是！”宋应星急切的解释道，“配方相似，但纯度和配比差太远了！道家炼丹靠的是感觉，是‘阴阳调和’。可腐蚀箭头的工艺，却是精准到‘量’的！就好像一个是小孩乱画，另一个是书法大家在写字，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朱见济心头一震。
如果说，欧罗巴的“智者会”和吕宋的“无生教”，只是让他看到了敌人思想武器的一角。
那么现在，这支来自新大陆的黑曜石箭头，和这奇怪的“化石水”，则让他窥见了敌人技术实力的一角。
一个同时掌握着东方炼丹术和西方精密化学的，前所未有的对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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