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二年，腊月二十。
马六甲海峡，月黑风高。
这座连接东西航路的关键海峡，白天是万国商船汇聚的都市，夜晚则成了海盗、走私贩和密探的乐园。
海港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临海货栈里，空气里混着朗姆酒、香料和海风的咸味。
一个穿着本地商人衣服的汉子，正警惕的看着窗外的动静。他身材不高但很结实，透着一股干练。灯火下，他锐利的眼睛暴露了身份。
他叫夜枭，西厂派驻南洋情报网的负责人。
“吱呀——”
后门被推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葡萄牙船长溜了进来，他眼神闪烁，手里还拎着一瓶酒。他叫若泽，是夜枭用重金和长达三年的商业合作喂熟的一条重要情报线。
“我的朋友，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若泽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飞快的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铜管。
“怎么样？”夜枭的声音低沉沙哑。
“全都在这了。”若泽压低声音，眼里闪着贪婪和一丝后怕，“西班牙东方无敌舰队的航海图摹本！阿尔瓦公爵审定的版本！这东西是他们海军部的机密，我花大价钱灌醉一个测绘军官才弄到的。你看看，绝对是真货！”
夜枭一把夺过铜管，迅速展开。
这是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拉丁文和红、蓝、黑三色墨水，密密麻麻的标出了西班牙舰队从美洲新西班牙总督区的阿卡普尔科港出发，横渡大洋，沿途每一个补给岛屿的坐标、风向、洋流的走向，甚至用红字清晰的标注了舰队预估抵达马尼拉湾进行休整的日期——四月初。
“很好。”夜枭点点头，把一份早就备好的银票扔了过去。这份钱足够若泽在欧罗巴买下一座庄园。
若泽抓住银票，借着油灯的光看了一眼，双眼放光，说道：“朋友，下次有这样的活，记得再找我……”
“没有下次了。”夜枭打断了他，一边小心的将航海图卷起，塞回铜管，“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拿着钱，去热那亚或者佛罗伦萨买个庄园当富家翁吧。再留在南洋，你只会第一个被西班牙人送上火刑柱。”
若泽的脸色一白。
就在此时，夜枭耳朵一动，脸色突变，一把推开若泽！
“有血腥味！快走！”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噗”的一声射入，钉在若泽刚才站立的地板上，箭尾还在颤动！
紧接着，货栈外负责警戒的西厂弟兄，连一声警报都未发出，便传来了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然后戛然而止。
“该死！被西班牙宗教审判所的猎犬跟上了！”
夜枭抽出腰间的百炼短刀，对着屋里另外两名已经拔刀在手的同伴低吼道：“你们两个，立刻带着东西从后门水路走！我给你们断后！”
“头儿！要走一起走！”一个年轻的番子吼道，眼睛都红了。
“执行命令！”夜枭的吼声不容置疑，“记住，这东西比我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告诉太子殿下，夜枭……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说完，他一脚踹开货栈正门，扑入了夜色里！
门外，二十多个黑衣人已经完成了包围，他们手持短剑和火枪，是西班牙的密探，个个都是杀人机器。
一场巷战，在码头上瞬间爆发。
夜枭武功很高，出手狠辣，但对方人多，配合默契，武器也很古怪。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的身上就已经添了数道重伤。
黑衣人头领也发现了，他发出一声怪异的呼哨，立刻分出大半人手，朝着小船追去。
“想走？问过老子没有！”
夜枭见状，双眼赤红，怒吼一声。他不再防守，以伤换伤，拼死缠住了头领和剩下的几个杀手，为同伴争取宝贵的时间。
又是几轮搏杀。
夜枭的左臂被齐肩斩断，胸前更是被一柄十字剑捅了个对穿。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
望着那艘快要消失在夜幕中的小船，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用尽最后力气，抱住黑衣头领的腰，用牙咬开了怀里轰天雷的引信。
“告诉你们的主子……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轰——！！！”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吞噬了整个码头，也照亮了远处快船上两名番子的脸，他们泪流满面。
“头儿——！”
“别喊了！快开船！用血色急递发报！告诉广州的大帅，我们成功了！”
七日后，腊月二十七，广州。
南征大元帅府，昔日的两广总督衙门，此刻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临时改建的军机处内，气氛很沉重。
朱见济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站在那巨大的世界地图沙盘前，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动过了。
于谦、沈炼、郭勇、陈安澜等所有军机处的核心成员，都静立其后，不敢出声。
他们都在等一份情报。
一份从万里之外的马六甲传来，足以决定这场国运之战走向的关键情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小禄子快步走了进来，他高举着一个铁管，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又带着压不住的悲痛：
“殿下！马六甲血色急报！西厂夜枭小组……全员殉国……拼死传回来的！”
“信使在抵达广州港码头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只说了六个字——”
“幸不辱命，请罪来生……”
朱见济猛地转身，快步上前，亲手接过了那个依旧冰冷的铁管。
他打开铁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当那卷航海图在沙盘上摊开，郭勇、陈安澜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为之色变。
“一百五十艘战舰，其中主力盖伦战舰超过五十艘……”陈安澜死死盯着图纸上的舰队编制，喃喃自语，“旗舰圣菲利普号，配备三层火炮甲板，火炮总数超过一百二十门……这哪是船，这是一个会动的海上堡垒！”
“指挥官是‘血腥公爵’阿尔瓦……”沈炼指着人物注释，脸色很凝重，“此人在欧罗巴以残暴好杀、擅打硬仗着称，麾下士兵多为百战老兵，绝非善类！”
敌人的规模、战力、指挥官的性格，甚至是预定抵达的时间和航线，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军机处内鸦雀无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朱见济短暂的凝重之后，眼神陡然锐利。这是棋手终于等到对手落子的兴奋！
“小禄子，”他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声音平静却有力，“传孤手谕，立刻去行营档案库，取《永乐大典·郑和航海图》舆图分卷来！”
很快，另一幅更古老的绢布地图，被小心的铺在了羊皮航海图旁边。
那是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绘制的宝图，是大明海洋时代的辉煌证明。
“殿下，您这是……”于谦满心不解。
朱见济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目光锐利如刀，在两幅风格迥异、比例尺也完全不同的地图上，飞快的比对着、勾画着。
所有人都好奇的围了上来。
很快，他们也发现了惊人的一点！
“天呐！殿下您快看！”海军统帅陈安澜最先惊呼出声，“西班牙人横渡大洋的这条主航线……竟然和郑和宝船舰队当年一条被标注为‘风暴废弃’的航路，有近七成是重合的！”
所有人都凑了上去，果然如此！
在郑和那份古老的航海图上，有一条因遭遇巨大风暴而中断的航线，终点指向一片被标为“风暴之海”的未知区域。而在这片区域的尽头，勘探的船队用朱砂画了一个潦草的箭头，旁边赫然写着三个至今无人能解其意的小字——金银山！
朱见济的手指，重重的落在那三个字上。
他心中剧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金银山，指的就是美洲大陆！
原来，自己的祖先，在一百多年前，就距离发现那片新大陆，只差最后一步！
而现在，西班牙人，正踏着他祖先未能走完的航路，气势汹汹的杀来！
一种宿命感，让朱见济的血都热了起来。
“各位，”他抬起头，露出了笑容，“还记得我们在马尼拉湾设伏的计划吗？”
“殿下，末将记得。可那终究只是沙盘推演……”郭勇还是有些担忧，“我们只是猜测他们会走那条路，万一……”
“没有万一。”朱见济的语气斩钉截铁，“他一定会从那里走，没别的选择。”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重合的航线，用教鞭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你们只知道这里叫太平洋，却不知道，在这片海面下，有一股自东向西的强大洋流，我叫它黑水暖流！西班牙人的帆船吨位再大，也必须顺着洋流行驶，不然就是船毁人亡！”
“不止如此！”他话锋一转，指向另一个关键，“横渡大洋，船员、淡水和食物都会消耗到极限。两个多月的航行，会让最精锐的军队也变得疲惫！当他们筋疲力尽的冲出大洋时，离他们最近，也是唯一能让舰队休整补给的深水港，是哪里？”
“马尼拉湾！”陈安澜脱口而出，瞬间恍然大悟！
“没错！”朱见济的教鞭，重重的点在了那个海湾上！
“所以，他一定会来！而且，根据这份航海图标注的出发日期和吕宋岛的季风变化，我能精确的推算出，阿尔瓦公爵的无敌舰队，将会在明年四月初，最疲惫、最松懈、也最渴望靠岸休整的时候，准时的，一头扎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网里！”
一瞬间，军机处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那看似巨大的威胁，在太子殿下一番分析后，竟然成了一头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哈哈哈！妙！当真是太妙了！”郭勇激动得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老子还在发愁怎么跟这帮铁王八正面硬刚，殿下您连他们的坟地都给提前挖好了！”
“殿下神机妙算，末将心服口服！”陈安澜对着朱见济，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看着众人高涨的士气，朱见济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肃，开始下令。
“陈安澜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领南洋水师第一、第三分舰队，火速南下！抵达马尼拉外海后，所有战舰卸下龙旗，伪装成商船！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演戏！演一出惊慌失措的海盗大戏！务必让阿尔瓦公爵自己游进马尼拉湾的口袋里！”
“遵命！末将保证演得比京城戏园子里的名角儿还像！”
“李泰！”
“臣在！”旁听的李泰立刻出列。
“命你带领格物院工程队，带上所有火药和防水材料，坐最快的船去吕宋！务必赶在陈安澜之前到！你的任务也只有一个，在马尼拉湾所有航道和退路上，把水下闷雷都给我埋好！我要让马尼拉湾，变成一座随时能为西班牙人敲丧钟的火山！”
“臣领旨！定教那些西洋人的铁甲舰，尝尝水下开花的滋味！”
“郭威！”
“末将在！”郭勇的儿子，年轻少将郭威上前一步。
“命你率领五艘海东青级巡航舰作为预备队，在主力南下后，悄悄出港，藏在外海！你的任务，另有密令！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不准暴露！”
“末将遵命！”
一道道命令发出，一张针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大网，就此张开。
整个南征大元帅府，像一台战争机器，围绕着朱见济的意志，高速运转起来。
军机处内的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他们知道，打完这一仗，西太平洋上，将再也没有谁能阻挡大明的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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