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大朝会。
奉天殿外寒风刺骨，天色阴沉。但这天气却压不住殿内肃穆紧张的气氛。
这一次的大朝会，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一个个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的余光，不时瞥向殿中特设的使节观礼区。
在那里，十几个来自朝鲜、暹罗、琉球乃至佛郎机的使臣，正襟危坐，神情各异。
尤其是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佛郎机正使阿方索，脸上写着不安和困惑。半个多月前，大明京师爆发了一场诡异的金融风暴和刺杀大案，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今天这场突然召开，还特意邀请所有外国使节旁听的大朝会，更是让他心里越来越慌。
“陛下驾到——”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长长的通报，景泰帝朱祁钰身穿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上御阶。
朱祁钰没有坐下，直接站在龙椅前面，目光锐利，扫过殿下百官与使臣。他大病一场，又经历背叛，身上那股冷酷和威严的气势更重了，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太子朱见济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依旧静静的站在龙椅旁，神情平静，目光深邃，好像殿内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宣！”
朱祁钰没有半句废话，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礼部尚书胡濙浑身一颤，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在殿中央展开。胡濙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庄严和愤慨，一字一顿的高声宣读起来。
“大明皇帝斥西班牙王国书！”
这标题一出，满朝震惊。使节区的佛郎机正使阿方索闻言一惊，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只听胡濙那洪亮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响：
“听说天地之间，有德的就兴盛，无道的就灭亡！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在东方建立基业，威震四海，对远方来客宽厚，仁德广布万国！然而，有西班牙这个小国，地处西边，不受教化，竟然像豺狼一样，敢觊觎我中华江山！”
“你们国家的罪行，用尽南山的竹子也写不完；放干东海的水也冲刷不尽！今天只列出三条，告诉天下人，让别的国家不敢效仿！”
“第一条罪：阴谋弑君，企图颠覆我朝！你们派遣奸细胡安，假扮番僧，潜入京师，用西域奇毒谋害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天地不容！”
“第二条罪：资助叛匪，祸乱京师！你们勾结我朝逆党曹氏的余孽，扶植无生邪教，在太子大婚那天，刺杀太子！妄想动摇我大明国本，用心何其歹毒！”
“第三条罪：操控银价，毒害万民！你们暗中囤积银两，毁坏宝钞，导致米价飞涨，万民挨饿！商家破产，百姓流离失所，这种罪行，和亲手屠杀我大明百姓有什么区别？”
胡濙每念一条罪状，声音就高昂一分，殿内百官的脸色也更难看一分。尤其是那些在金融风暴里亲眼见到百姓惨状的官员，更是个个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阿方索的脸色已经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终于明白，大明已经知道了所有事！西班牙总督在吕宋岛的那些计划，全都暴露了！
“这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老天有眼，人神共愤！”
胡濙念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却气势惊人。
“现在我向你们国家宣告，大明与西班牙，自今日起，不共戴天！你们若是不绑了元凶，到我大明京师跪地请罪，等天兵一到，就全都一起毁灭。别说我没提前警告过！”
读完，胡濙高举黄绸，对着龙椅深深一躬。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这不是外交辞令，这是一份赌上国运的战争檄文。
朱祁钰看着殿下百官震惊、愤怒、恐惧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传朕第二道旨意！”
“从今天起，我大明海疆，任何船只不准驶向吕宋！我大明商人，任何货物不准与西班牙交易！我大明的藩属，以及和我大明有贸易往来的国家，如果有人私下勾结西班牙，帮助他们，就等同于与我大明为敌！”
“朕，在这里，给你们划下一道红线。”
这道旨意让所有外国使节全都变了脸色。大明皇帝这是在用强大的国力，逼着整个东方世界，在西班牙和京师之间选边站。
一个以大明为核心的东方阵营，正以一种极其强硬的方式宣告成立。
“传朕第三道旨意！”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朱祁钰猛的转身，抽出了供奉在龙椅旁的天子剑。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彻大殿。
朱祁钰手持利剑，走下御阶，一步步走到朱见济面前。
此刻，他看着朱见济，就像一位要送儿子上战场的父亲。他眼中情绪复杂，既有怒意，也藏着骄傲。
他将手中的天子剑，郑重的递到了朱见济的手中。
“朕今天用天子之剑，授予我大明储君！”
朱祁钰的声音异常洪亮，响彻大殿。
“朕册封皇太子朱见济，为靖海大元帅！设立抚军监国府！总管对西夷的所有征讨事务！”
“从今天起，海军、水师、九边、京营，所有和海事、战事有关的部门，都由大元帅节制！”
“凡是我大明疆土之内，有敢阻挠、拖后腿、贻误军机的——”
朱祁钰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下所有官员。
“用这把剑，先斩后奏！”
“轰——！”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靖海大元帅！抚军监国！先斩后奏！
大明建国以来，什么时候有过权力这么大的太子？这等于把半个帝国都交到了这个九岁的太子手里。
于谦、沈炼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都红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多大的恩宠。
朱见济接过那柄沉甸甸的天子剑，入手冰凉，却好像承载了整个帝国的重量。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对着自己的父皇单膝跪地，一手托剑，声音平稳又坚定。
“儿臣，领旨！”
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一股扫平一切的气势。
……
黄昏，佛郎机使馆。
阿方索在挂着巨幅世界地图的房间里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汗。
今天在奉天殿上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皇帝的怒火、太子的杀气、天子剑的寒光，还有那封让他胆寒的《斥西班牙王国书》……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他猛的一拳砸在桌上，把昂贵的地球仪震得嗡嗡响。
“菲利普那个蠢货！吕宋总督那个白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阿方索冲到桌前，摊开一张信纸，抓起鹅毛笔疯狂地书写起来，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致尊敬的国王陛下……”
“不！这封信必须直接送给教皇冕下！”
他撕掉信纸，重新写道：
“致最最尊敬的圣父，至高无上的教皇冕下。请您以上帝的名义，立刻制止菲利普国王在东方的所有疯狂举动！”
“大明帝国这头沉睡了百年的巨龙，已经醒了！它的怒火足以将整个东方，甚至我们的世界都烧成灰！”
“那个九岁的太子，他不是凡人！我亲眼看见他在大殿上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仁慈，没有怜悯，只有征服和毁灭！他……他是一个披着太子华服的魔鬼！”
“西班牙人踢到了龙的巢穴，而我们这些可怜的佛郎机人，正好站在巢穴门口！”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净化！一场东方异教徒对我们发起的，冷酷无情的圣战！”
“这里的游戏规则已经全变了！告诉所有人，忘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所有幻想吧！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阴谋和财富都没有任何意义！”
写到最后，阿方索的手抖得已经握不住笔。
他放下笔，冲到门口，对着门外惊慌的侍从吼道：
“传我的命令！立刻！马上！用最快的船，日夜兼程！就算把船跑散架，也必须在三个月内，把这封信送到罗马！”
“告诉他们！东方，变天了！”
而此刻，东宫的观星台上，朱见济正站在巨大的浑天仪旁。
他没有看天上的星辰，而是抬起头，望向东南方的天空。
朱见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吕宋？
那只是个开始。
他的目光穿过海洋，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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