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低头，在脑子里仔细盘算出发与回程所需的各项时间，包括准备物资、赶路途中可能遇到的耽搁，最终得出结论，看起来应该勉强能赶上既定的时间节点。
“就这么定了。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咱们现在就 ——”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我也去！”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莱特和尤夫同时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书库中央的地面上，架着一把木质梯子，此前莱特他们就是依靠这把梯子，在书架之间爬上爬下寻找资料。但此刻，从与梯子顶端相连的天花板入口处，缓缓探出来一个红头发女性的脑袋，由于入口朝下，她的身体呈现出上下颠倒的姿态。
头下脚上的女生，睁着颜色如同火焰般的红色眼眸，看向莱特与尤夫。严格来说，由于她所处的位置高于两人，更偏向于俯视的角度。
她的姿态随意，没有刻意维持端正的仪态，完全看不出妙龄少女应有的端庄教养。莱特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之间没有做出反应，脸上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
“尼禄?安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偷听的？”
莱特在心中快速回想刚才对话的内容，判断那些涉及行程安排的关键信息应该没有被她听到。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内心的焦虑显露在脸上，语气平稳地向尼禄询问。
“莱特?恩兹，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尼禄依旧保持着倒立的姿势，没有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显得局促，反而带着明显的不悦，直接反驳了莱特的质问。
“我们是受罗尼的委托，特意从外面给你送午餐过来的。我这就从梯子上下来，你稍微等一下。”
话音落下后，尼禄先将探出的脑袋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双莱特和尤夫都十分眼熟的长靴从入口处伸了进来，稳稳地踏在梯子的横杆上，随后她的身体逐渐向下移动。
尼禄身上穿着自卫骑士团的制式服装，下半身仅搭配了一条白色腰巾，覆盖范围有限。从莱特和尤夫所处的下方角度望去，很容易看到不该看的部位，场面显得有些不妥。莱特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迅速伸出手，一把抓住身旁尤夫的头部，用力将其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让尤夫的视线朝向相反的方向。
“……？你干什么？”
片刻后，尼禄顺着梯子完全下到地下室，她看到莱特的动作，脸上露出疑惑，开口向莱特询问。莱特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没什么”，随后松开了抓住尤夫头部的手。而尤夫因为头部被突然转动，脖子传来明显的酸痛感，他揉了揉脖子，用带着不满的眼神瞪向莱特。
“哎哎，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这时，又一道声音从天花板入口处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舞娘服饰的女性顺着梯子慢慢走了下来。莱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光着的脚丫和随风飘动的裙摆，还没等他移开视线，自己的头部突然被人抓住，同样被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视野瞬间转向后方。
“……？你搞什么？”
穿舞娘服饰的女性下到地下室后，莱特才看清她的样貌，是有着栗色长发的舒雅。舒雅看到尤夫抓着莱特头部的动作，脸上露出困惑，向尤夫问道。尤夫松开手，同样回答 “没什么”。莱特因为头部被强行转动，脖子也出现了酸痛感，他和之前的尤夫一样，带着忿忿的神情瞪了尤夫一眼。
“…… 话说，你们其实没必要特意从上面跑下来吧。”
莱特环顾地下室的空间，这里原本就不算宽敞，现在加上尼禄和舒雅，总共四个人挤在里面，空间显得更加狭小局促。他一边开口抱怨，一边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动了几步，与尼禄拉开一定距离。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尼禄的穿着与平时相比有明显不同。
尼禄身上的主体服装，依旧是平时常穿的那套骑士团制服，但在制服的基础上，增加了几处额外的装备。她的肩上披着一条白色披肩，披肩的肩部位置装有金属材质的肩甲；两条手臂上，从手腕到肘部，都佩戴了防护用的护手；同时，制服的面料厚度也有所增加，整体看起来比平时那套轻便的打扮更加正式，也更具防护性。在这些偏实用性的装备中，唯一带有女性风格的装饰，大概就只有她头上佩戴的发饰了。
尼禄察觉到莱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便主动开口解释：
“现在已经入冬，气温逐渐降低，还穿着以前那套单薄的制服会感到寒冷，这套装备算是我为适应季节变化做的调整。另外，考虑到之后可能会参与战斗，提前适应这身带有防护功能的行头，也能在实战中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说得倒是挺有道理，实际上，你是在上次模拟战中穿了这套装备后，就喜欢上它了吧？然后不管情况如何，都想在别人面前 ——”
舒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尼禄打断。
“舒、舒雅！”
尼禄迅速伸出手，捂住了舒雅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站在两人中间的莱特和尤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尤夫脸上露出了别有意味的笑容，莱特看到尤夫的表情，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也就是说，你是来展示自己的新装备？”
莱特接着尤夫的笑容，向尼禄追问。
“不、不是！我是因为听到你们在讨论重要的事情，才会……”
尼禄急忙摇头否认，同时激动地转过头，目光直视莱特。
“刚才你们提到要去前同盟国，我也要一起去！”
听到尼禄的话，莱特感到一阵无奈，他早已预料到尼禄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忍不住抬起手按住了太阳穴。
“我必须知道这些事情的答案。”
尼禄的情绪稍微平复，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继续向莱特表明自己的立场。
—— 莱特在心中暗叹，没错，尼禄向来就是这样执着的人。
“为什么祖父会接受初代哈斯曼创造的术式？为什么安尔家必须承担起‘圣剑的剑鞘’这个角色的责任？这种责任是安尔家自愿承担的，还是因为偶然的意外才被迫接受的…… 我作为安尔家的现任当家，有义务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而且你们刚才说，会在会议召开之前回来，这样一来，我的加入就不会影响整体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尼禄的性格与莱特相似，都不喜欢安稳地度过每一天，总是愿意主动迎接挑战。
只要是当前能力范围内能够尝试的事情，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对于莱特而言，这样的尼禄无疑是最让人难以应对的存在。
“莱特，虽然你之前说过，会想办法拯救我……”
尼禄看着因自己的坚持而说不出话的莱特，脸上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但我并不是那种只会站在原地，等待别人保护的女人。我有能力参与行动，也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站在尼禄身后的舒雅，听到尼禄的话后，转头看向尤夫，随后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搭档的观点。尤夫看到舒雅的动作，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与舒雅拉开了些许距离，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但他也只是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并没有开口说话，没有打算帮莱特劝说尼禄改变主意。
“…… 随便你吧。”
莱特看着尼禄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不打算帮忙的尤夫，知道自己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只能无奈地举手表示妥协。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前同盟国的领土范围。
......
荒野之上，一辆四轮马车正快速前进，车轮在行驶过程中，不断陷进松软的土壤里，又被马匹的力量拉扯出来；拉车的两匹马，蹄子用力刨开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土，奋力向前奔跑。
天空中，细密的雪花缓缓飘落，在寒风的吹拂下，不断打在马车上。马车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巨响，在茫茫雪景中持续奔驰。
“！”
希尔?柯文迪坐在马车前方的驾座上，双手紧紧握着缰绳，身体微微前倾，眯起眼睛，承受着迎面而来的寒风与雪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已经微微结冻，即使身上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冷风依旧能透过衣物的缝隙钻进身体，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在这个季节驾驶马车，确实是一件需要忍受严寒的煎熬之事。
“还没到目的地吗？”
车厢内，传来主人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
车轮转动产生的噪音很大，希尔必须提高音量，才能让车厢内的人听到自己的回答。她大声回应：“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你刚才也说‘就快到了’，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主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满的情绪更加明显。
“真是的，所以我一直不喜欢长途跋涉，太消耗精力了。”
希尔已经逐渐习惯了主人的抱怨，她稍微侧过身体，隔着肩膀回头，试图窥探车厢内的状况。
他们搭乘的马车，属于帝国贵族，由两匹健壮的马匹拉动，车身为厢型设计，配备了完整的门窗结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挡外界的寒气。车厢内部，还安装了利用玉钢发热的供暖装置，使车厢内保持着相对适宜的温度。因此，希尔在驾座上一边忍受着寒冷的侵袭，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车厢内只不过是有点颠簸，以及需要忍受旅途的无聊而已，这样的条件已经不多了，麻烦稍微忍耐一下。
驾驶座与车厢之间，装有一扇窗户，尽管窗户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影响了视线，但还是能隐约看到车厢内的景象。
车厢内的天鹅绒座椅上，坐着一位女性，她的姿态显得有些傲慢，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车厢内部。
首先，这位女性最为引人注目的特征，是她 “左右不对称” 的外貌。她的身材娇小，从外形来看，说是少女也完全合理，身上穿着一件黑白两色相间的礼服，剪裁精致。她的发型同样不对称，右边的头发被仔细地绑了起来，左边的头发则自然垂放在肩膀两侧。甚至连她左右眼眸的颜色都不相同，右眼为红色，左眼为蓝色，呈现出明显的差异。
然后 ——
“这毕竟是齐鲁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伊芙，我们不能怠慢。”
“嗯，你说得没错。我们此次行动，是在认真执行任务，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艾罗妮。”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女性用一张嘴，分别吐出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并且两种声音所展现出的人格特质也完全不同。
前者的声音音调较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孩子气，同时透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 这个人格名为 “艾罗妮”。
后者的声音音调较低，语气虽然保持着客气与礼貌，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冷漠 —— 这个人格名为 “伊芙”。
每当声音与人格发生切换时，她的面部表情也会随之瞬间转变。前一秒，她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笑容，下一秒，笑容便消失不见，转化成如同妙龄女性般沉稳的面容。这种快速的转变，对于旁观者来说，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感到舒服的画面。
“她们”，就是希尔的主人，但 “她们” 并非人类。
“她们” 是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剑，名为 “艾罗妮?伊芙”。
“﹒﹒﹒﹒﹒﹒”
由于驾驶座的位置存在视野死角，从希尔所在的位置无法看到，车厢内除了艾罗妮?伊芙之外，还存在另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是一个外形类似 “铁块” 的存在，和希尔一样，是堕落成人偶形态的生命体。
希尔不再试图窥探车厢内部，将视线重新拉回前方的道路，同时握紧手中的缰绳，像是在给自己提振精神，也像是在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广阔的荒原在眼前延伸，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际，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两匹急驰的马儿正朝着荒原深处前进。
艾罗妮?伊芙之间的 “对话”，依旧在希尔的背后持续进行：
“艾罗妮，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无需多言。我们即将前往攻陷的城市，在整个计划中占据着关键地位，绝对不能因为任何失误，把齐鲁大人长久以来的准备付诸东流。”
“我知道这些，伊芙，这些话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忘记。”
“我之所以反复提醒，是因为你在行动中，总有做得太过火的毛病。此次行动，请你尽量控制攻击的力度，只要能让对方投降即可，记住不要因为一时失手，就把对方全部歼灭。毕竟，我们还需要将俘虏全部抓起来，用作奴隶。”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不过，确实有好一阵子没有接到规模这么大的工作了，心里会有些跃跃欲试，也是正常的情况吧？”
“关于这一点，我不否认。虽然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妥，但实际上，我也对此次行动相当兴奋，期待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两人之间的互动十分自然，就像是普通的伙伴在交流想法，过程中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笑声传出。
希尔听到这些对话，却只能装作没有听见，继续专注于驾驶马车。
因为她的身份是奴隶。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定义为奴隶，按照奴隶的规则生存，根本没有必要去感受或思考除了执行命令之外的事情。
—— 我现在正带着毁灭，前往目标城市。
她也没有必要因为产生这样的想法而心生愧疚，相反，她更应该摒弃所有多余的思考，以利落的态度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情。
—— 必须封闭自己的心，不被任何情绪干扰。
但有些时候，她却无法顺利做到这一点。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 “那个女人” 的脸孔，挥之不去。
那个女人，就是之前抓住她，却又轻易将她放走的人。
希尔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正在做什么，是否还在关注自己的动向。
如果可以 —— 她真的希望，再也不要与那个女人见面。
尽管希尔已经臣服于艾罗妮?伊芙，听从她们的命令行动，但她的心里，还是存有某些从未消逝的感情。那种感觉接近恐怖，如同影子一般，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不断地逼近，让她感到不安。所以，希尔只能用力挥动手中的马鞭，抽打在马匹身上，尽量让马车的速度再快一些。
她驾驶着马车，像是在逃跑一样，穿过迎面而来的寒风形成的屏障，朝着目标方向前进。
接下来，他们所要执行的任务，是毁灭一个国家。
具体来说，是毁灭前同盟国境内的一个小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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