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埋在心底的记忆。像是被谁用细沙轻轻盖住,平时不怎么想起,可一旦掀开那层薄沙,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
夕阳刚落,天边已经冒出星星点点了,一颗两颗的,像是被人随手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碎钻。
那余晖把姑娘的金发染得黄澄澄的,像摊开的鸡蛋黄似的,连发梢都透着暖融融的光。风轻轻吹过,几缕发丝飘起来,又落回她汗津津的额角。
她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草叶尖儿蹭着她的衣角,痒痒的。她仰着脸瞅着天上 —— 一半灰扑扑的,像蒙着层薄纱,一半黄灿灿的,还留着夕阳没褪尽的暖意。旁边扔着把木剑,剑身上沾了点泥土,一看就是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比试。她抬手抹掉脸上沾的土,指尖划过脸颊,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嘴里就一直念叨着,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倔劲儿:
“得变强!我非要变强不可。”
不远处还有个人,大字型摊在地上盯着她,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一鼓一鼓的。跟这姑娘不一样,他被揍得没个人样,胳膊肘破了皮,渗着血丝,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疼得压根动不了,稍微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
“真是没法儿想,刚跟我比试完把我揍得半死,现在倒说这种话……” 他心里直犯嘀咕,嘴角抽了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全拜她所赐,他现在别说坐起来了,就连抬抬胳膊都费劲,只能像条蛆似的在地上躺着。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弱?” 姑娘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屑,“巴吉尔的练习你回回逃课吧?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你本来就只有打铁的能耐,手艺还不怎么样,打出来的剑跟烧火棍似的。”
“我认了还不行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带着颤,“可你能不能别每次入团测试没过,就拿我撒气啊?我这身子骨都快被你拆了。”
“要恨就去恨莱尔爷爷!” 姑娘猛地坐起来,草屑粘在她的裙摆上,“他说什么‘连我一刀都砍不到的家伙,绝对不许入团’。年龄、体力、技术我哪样不达标?就单给我设这么个破条件,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去。”
“老爷子那是担心你,毕竟是你亲人啊。” 他叹了口气,眼珠转了转,故意逗她,“而且你嘛…… 至少也算是、应该是、大概是、说不定…… 我也说不准,你总该算是个女人吧!哪有女人这么能打的?”
“要不要我把你这张破嘴缝上?” 姑娘攥紧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作势要揍他。
“你可真是难伺候啊!” 他赶紧摆了摆手,生怕她真动手。
她没再理他,抬手挡住斜射过来的阳光,阳光从指缝里漏出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盯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有练剑磨出的茧子。
“总之,我必须变强,强到能打赢爷爷,” 她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他就不得不认我了吧?”
“对你来说,我变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气无力地说。
“嗯?为啥?” 姑娘歪了歪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会越来越难输给我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我才不会输给你。” 她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她瞅了瞅他那副狼狈样,忽然嘻嘻一笑,声音软了点:“别生气嘛。”
“我没生气。” 他嘴硬道,可耳根子却有点红。
“我想成为守护这城市的骑士,现在这样还差得远呢。” 她望着远处的城郭,眼神里满是憧憬,“我想守护自己最爱的这座城市。” 说完,她嫣然一笑,眼里像落了星星。
那笑容亮得晃眼,是夕阳的缘故吗?他看着她,心里莫名地焦躁起来,像有只小鼓在敲,呼吸都跟着急促。为了甩开这种感觉,他赶紧转过头,没看那片金灿灿的天空,反而望向灰蒙蒙的那边。远处能隐约瞧见山脉的轮廓,像水墨画里的淡影。他定了定神,开口道:
“跟神祷告试试?就说‘请让我成为骑士’之类的。我听说,那些被称作神或者精灵的崇拜对象,就在灰幕森林的另一边,可灵验了。”
她皱起眉头,鼻子也微微皱着,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求神?不知道为啥,一听就觉得不舒服,好像自己的事儿都得看别人脸色似的。”
“你是无神论者啊?” 他有点惊讶。
“你不也一样?” 她白了他一眼,“我讨厌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做到,这样才踏实。”
“嘿,那你就加油呗!” 他撇了撇嘴。
“干嘛说得好像跟你没关系似的?” 姑娘不乐意了,语气又硬了起来。
“啊?” 他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我要用你打出来的那把钝刀,去守护这座城市、爷爷、巴古,还有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
“干嘛一脸呆样?”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推了他一把,“你也得加油啊!把刀打好点,别真成了烧火棍。”
“这不等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吗?” 他挠了挠头,有点迷糊。
“完全不是。” 她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
“是吗?” 他还是不太信。
“当然!” 她信心满满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被她这么一说,奇了怪了,他也开始信了。或许是被她的单纯感染了吧,觉得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种感觉其实也不赖,心里暖洋洋的,不像刚才那么疼了。
“那咱们一起加油,罗妮。” 他挺直了点腰板,虽然还是疼,可精神头足了。
“就该这样,莱特。” 罗妮笑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莱特如今回想起这段记忆,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锻造工坊里,今天也回荡着打铁的声响,“哐当、哐当” 的,像是在唱一首古老的歌。
罗尼抡起长柄大锤,往下狠狠一击,“砰” 的一声,震得地面都好像抖了抖。
大锤特别沉,铁柄被磨得锃亮,一看就用了很久。为了不让身体被惯性带得摔倒,罗尼得把双腿叉开,稳稳地站在地上,像棵扎了根的树。举锤的时候要挺直腰板,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然后全身往下沉似的挥下去,敲打的位置必须分毫不差,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这个动作得连续做上好几个小时,中间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干着干着,浑身就被汗水浸透了,蓝色的粗布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能看到里面的轮廓。罗尼不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像揣了个风箱,胳膊也累得发沉,像是灌了铅似的。这活儿,就算是成年男人都撑不下来,往往干上一个小时就累得瘫在地上了。可罗尼却咬着牙,配合着师傅手里小锤的节奏,用自己娇小的身子不停地交替抡锤。花了三年时间,总算把这个动作变成了本能,不用过脑子,身体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动,这是她挺自豪的本事,每次想到这儿,她都觉得浑身是劲儿。
在外人看来,莱特好像比罗尼更适合干这交替抡锤的活儿,他个子高,力气也大,可实际上压根不是这样。作为师傅,莱特得用铁夹子把烧红的钢材夹紧,力道得拿捏好,紧了怕夹坏,松了又怕被钢铁的反作用力弹飞,那玩意儿要是飞起来,能把人砸个好歹。他还得左手拿小锤敲钢材,一点点调整形状,哪里该厚点,哪里该薄点,都得心里有数。这活儿从开始到结束,都得是对刀的最终模样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干,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
莱特对着罗尼,横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眼神发直地盯着烧得通红的钢铁。那钢铁红得发亮,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红宝石,被锤子砸得火星子四溅,有的落在地上,“滋啦” 一声灭了,有的溅到墙上,留下个小黑点。
“出啥事儿了?” 罗尼一边抡着大锤,一边偷偷瞅着莱特,眼睛飞快地瞟了一下又赶紧收回来,生怕被他发现。从今天早上起,莱特就怪怪的,平时他总会时不时说两句话,今天却一声不吭的。
他确实跟着大锤的节奏,交替挥着小锤打铁,可动作慢吞吞的,像是没睡醒似的,闷不吭声的样子让人发怵,工坊里静得只能听到打铁的声音,还有点吓人。昨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难道是今天做了噩梦?还是早上的蔬菜不新鲜?她早上买的青菜,好像是有点蔫了。要是那样,不就是我的错了吗?罗尼越想越不安,手里的锤子都差点敲偏了。
“罗尼。”
正要挥锤的罗尼被这么一喊,手一抖,差点被大锤的重量带得翻过去,她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旁边的铁砧,才站稳脚跟,心 “怦怦” 跳得厉害。
“啊、在,啥事?” 她喘了口气,声音有点发颤。
莱特用平淡的语气说,听不出什么情绪:
“今天下午我出去一趟,麻烦你看家了。”
“知道了…… 啊,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想起来,拍了下脑门,“这么说,今天是开会的日子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嗯,是啊,那边也得去一趟。” 莱特应了一声。罗尼说完就明白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原来是要去见那个人啊!
疑问一下子没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剩下的只有默默地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罗尼机械地举起大锤,又挥下去,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胳膊更沉了,可她好像没感觉到似的。自己啥也做不了,啥也帮不上他,只能在这里打铁,像个只会干活的机器。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她,也不是人类,只是个恶魔。
只是个赝品罢了,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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