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约二三十里处，有一片看似普通的杨树林。
林深叶茂，遮天蔽日，寻常人迹罕至。
在林子的最深处，隐藏着一处不起眼的土坯院落，墙垣斑驳，与周围农家无异。
然而，这里却是如今搅动大夏底层风云的“十贯盟”一个极其重要的联络枢纽。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透过枝叶缝隙，在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内堂屋中，灯火早已点燃，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巨大的、用原木粗糙拼成的长桌，神情专注，甚至带着几分恍惚。
这三个人，正是杨大杨五与静文。
他们当初不过是在南城讨生活的小乞儿，因缘际会得了喻万春的指点，靠着“十贯盟”这面旗帜，竟在不知不觉中，拉起了一支谁也未曾料到的庞然大物。
桌上，并金银财宝，而是堆积如山的账册。
一本本用粗糙麻纸订成，封面用炭笔简单标注着“汴京东市”、“西水门”、“南熏门”、“北土市”等字样，更有许多标注着“洛阳”、“金陵”、“襄阳”、“临安”等外地州府名称的账册，被专门放在另一侧，高高一摞，今日暂且不算。
今天，他们只算这汴京及其周边五十里内，这三个月来的账。
“开始吧。”杨大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最上面一本标注“总录”的厚册，深吸了一口气。
他负责总揽全局，协调各方，虽然夏天还没结束，可是他要提前做好准备，为先生早日离开做好后勤工作。
杨五摊了摊手，“开始啥？你认识字？”
“额~”杨大有些无语，“先算人吧。”杨大推开账册，故作沉静的沉声道。
其实还真上过私塾学习过，因为这是喻万春的安排。
可是学之前信心满满、斗志昂扬，开始学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也只有静文能坚持下来，分别时杨二说的好听，“够用了，够用了，随后仓皇逃到了鲁地。”
“还是我来吧。”杨静文接过账册开始盘点。
杨静文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口中念着由各片区每日汇总上来，再由她誊录到总册上的数字：
“自三月春末至今，汴京城内，东南西北四区，并郭城、附廓，共计……”
她的手指一顿，报出一个数字：“正式盟员，一千八百四十三人。”
“多少？！”杨大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差点把身后的条凳带倒。
他知道人多，但没想到多到这个地步！
一千多人！将近两千！
这还只是记录在册的正式成员！
汴京的禁军才多少？
杨五掰着手指头，眼睛发直，“一千……八百……我的娘诶，这要是站在一起，得站满好几条街吧？”
杨大压了压手，示意杨五坐下，他自己喉咙也滚动了一下，继续道，“这还不算依附成员。一家出一人入盟，但其父母、妻儿、兄弟，常协助制冰、看摊、运送。若按一户平均三口协助算……”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那将是超过五千人的庞大人群！
“大哥，都是些光棍蛋，你哪来的一户三口？”杨五打趣道，“估计现在连户都户不上呢！”
不过也已经很厉害了，这一千八百多人，靠着十贯盟这杆大旗，在汴京及其周边讨生活！
杨静文眼睛亮晶晶的，“大哥，这还只是咱们严格控制的结果。很多人想交钱入盟，但我们按先生的吩咐，宁缺毋滥，严查背景，控制规模。若是放开……”
她摇了摇头，没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将是真正的星火燎原，扑都扑不灭！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只是埋头做事，按照喻先生留下的章程，一步步发展，收人、培训、划区、供货……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多，人手越来越不够用。
直到今天，把这冰冷的数字摆在面前，他们才骇然发现，他们手下竟然已经掌握了一支堪比一支军队数量的、组织严密的人马！
“人……先这样。”杨大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声音更显干涩，“算……算钱！”
这才是重头戏。
十贯盟不是善堂，它要生存，要扩张，更需要资金。
杨静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再次拿起一本厚厚的收支总账。
她翻到汇总页，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移动，算盘珠随之发出清脆密集的撞击声。
“收入，主要来自两块。”杨静文定了定神，开始汇报，“其一，物资统一的供应，我们以量压价，从产地大宗采购，加价一成供给盟员，此部分利润微薄，旨在维持总部运转，三个月来，汴京地区此项净利约……一千五百贯。”
一千五百贯，放在以往，对杨氏兄妹来说已是天文数字，但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微不足道。
“其三，便是冰水售卖。”杨静文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手指拨打算珠的速度更快，“我盟冰水，统一定价，一文钱一杯。扣除制冰成本、竹杯损耗……”
她停下来，看了一眼哥哥们，缓缓报出那个他们早已知道比例，但从未计算过总量的数字：
“总部每售出一杯冰水，获利半文。”
半文钱！微不足道，掉在地上，很多富家公子都懒得弯腰去捡的半文钱！
“自今夏伊始，汴京地区，日均售出冰水……”杨静文念出这个他核算过无数遍，却每次念出都感到心跳加速的数字，“约……八十万杯。”
“八十万杯？！”这次连最沉稳的杨大都失声惊呼。
八十万杯！
每天！
汴京人口约一百二十万，但是冰水只在特定区域贩卖，但是因为特定区域，那么人数便会相对集中，而这些人一天少则三四杯，多则七八杯也是正常。
以现在看来，八十万杯还真不多。
“是。”杨静文重重点头，手指在算盘上疯狂舞动，“日均八十万杯，每杯半文利，即日均获利……四百贯。”
“四百贯……一天？”杨五喃喃重复，即使对数字不敏感的人也能想象到那是多大一笔钱！
一天四百贯是什么概念，他懂。
一个富裕的中等之家，一年的用度恐怕也就几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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