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带来的寒意尚未褪尽,薄雾如纱,笼罩着院落中的一草一木。
陈九静坐于屋檐之下,目光穿透朦胧水汽,凝视着香炉中那盏仍在静静燃烧的深蓝纸灯。
那火焰并非凡火,跳动间不见炽热,反倒散发着一股安魂定神的清凉。
识海之内,那枚由百草灵光凝结而成的“灵脉轮盘”已不再是虚幻的光影。
它仿佛化作了实质,其上篆刻着无数细微而古老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对应着药田中的一株灵植。
轮盘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将自药田百草间吸纳而来的精纯灵气炼化、提纯,再如涓涓细流,反哺回陈九干涸的灵脉之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共生状态。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这满园草木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寻常灵契的、近乎血脉相连的深层羁绊。
他正欲掐动法诀,尝试收敛这过于张扬的气机,异变陡生!
天穹之上,一道几乎肉眼无法察见,唯有神魂方能感知的清圣之气,如天柱般垂落,精准地贯入这小小的药园。
紧接着,刚刚放晴的夜空再度阴沉,乌云并非从四方汇聚,而是凭空在小院正上方凝聚成形,浓重如墨。
“啪嗒。”
一滴雨水落下,砸在莲心洁白的脚背上。
那雨滴并非寻常水珠,竟泛着淡青色的微光,甫一接触肌肤,便化作一缕精纯至极的灵气,悄然渗入。
莲心赤足立于药田中央,那盏深蓝纸灯悬浮于她身前,映得她圣洁的面庞也染上了一层幽蓝。
她仰起头,任由那细密的、泛着青光的灵雨洒落在身上,清冷的眸子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情。
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场天降的甘霖,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响彻在陈九的心底:“先生种我们,我们养先生。此雨,敬家主。”
话音落,满园草木齐齐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同声附和。
陈九端坐在屋檐下,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一道裂纹悄然蔓延。
他的心神剧震,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奇异的灵雨不仅在润泽着整个药田,使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更有丝丝缕缕至纯的灵气,正透过他的皮肤,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的本源。
那此前因强行点化众草木而耗损的寿元,正在被这股温和而霸道的力量一点一滴地填补、修复!
这不是简单的灵气,这是蕴含了生命本源的力量!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这是……拿自己的本源给我补修为?”
话音未落,藤婆那沙哑古老的声音自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寿损由众担,灵盛共归源。先生若拒,便是……不认我们为亲族。”
陈九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温热的茶水溅出,烫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心头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句“不认我们为亲-族”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他付出寿元、换取草木灵智的公平交换。
却没想到,在这些刚刚拥有神智的草木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了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的至亲!
这沉甸甸的情感,比任何神兵利器、灵丹妙药都来得更加厚重,也更加烫人。
与此同时,坊市边缘的一处阴暗墙角,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借着墙缝,死死盯着陈记小院的方向。
他是陶五郎,坊市里最出名的“包打听”,只要价钱给到位,没有他弄不到的情报。
他手中的特制竹片上,已经用一种混杂了朱砂和妖兽血的墨水,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灵雨三更降,持续两刻三,雨色淡青,灵气精纯远超二品灵脉。院中灵药无风自长,普遍增高三寸有余。陈记小院下方地脉似有异动,灵气流向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停下笔,眼中闪烁着惊疑与贪婪交织的光芒。
他再次抬头,仔细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奇异韵味,然后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用自己的精血,在竹片末尾重重添上了一笔。
“非天象,似人为!”
写完这五个字,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就在他准备收起竹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小院高高的院墙。
月光下,三道人影被粗壮的藤蔓倒吊在墙外,随风轻轻晃动。
正是那三个失踪的青霞宗内门弟子。
他们的衣衫尚算完整,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潮红,双目圆睁,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致的欢愉与恐惧。
陶五郎瞳孔骤缩,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些,借着月光看清了三人的死状。
他们的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更是被彻底撑爆,但诡异的是,他们体内非但没有灵力枯竭的迹象,反而充盈着一股股庞大到失控的千年药力。
那感觉,就像是凡人被强行灌下了一整条大江的水,活活撑死!
陶五郎倒吸一口凉气,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知道,这桩情报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平阳坊,要变天了。
千里之外,青霞宗。
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周元礼瘫倒在大殿中央,曾经意气风发的内门天骄,此刻却状若疯魔。
他浑身抽搐,皮肤下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疯狂蠕动。
精纯而狂暴的灵力从他七窍中溢出,化作实质的灵雾,将他整个人笼罩。
一位须发皆白的大长老面色铁青,双手疾点,数十根闪烁着符文的镇魂钉瞬间刺入周元礼周身大穴,强行封锁住他暴走的经络。
“说!”大长老声如洪钟,蕴含着无上威严,“你体内尽是‘返魂草’、‘龙须藤’、‘七叶一枝花’的精纯药性,而且年份至少在千年之上!是谁给你服了这种催命的丹药?!”
周元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眼血红,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他嘶吼着,声音尖利刺耳:“不……不是丹药……是……是那些草!它们自己钻进我骨头里的……它们还说……还说要‘治好我’!”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所有长老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可思议。
草木有灵,他们知道。
但草木主动攻击修士,甚至将自己的千年药力强行灌入修士体内,将其活活撑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它们……它们让我滚……”周元礼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无比诡异,“它们说……这家主,不容冒犯……哈哈哈哈……家主……不容冒犯!”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随后,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但那癫狂的笑声,却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响。
“家主?”一位长老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骇然,“平阳坊那个小小的药园……究竟藏着什么怪物?”
陈记小院内,灵雨初歇。
墨生手执一杆由自身枝条所化的毛笔,在一片巨大的梧桐叶上疾书。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充满了智慧与规划。
“灵雨周期初步推断,或可预测。每逢朔月子时,天地气机交汇,阴阳转换之际,若药灵共鸣,便可引动灵潮天降。建议于院中东南西北四角及中央,增设‘灵露瓮’十口,以阵法导流,蓄积灵雨,以备不时之需。”
陈九看着那片写满规划的梧桐叶,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一个个的,是真不怕把事情闹大啊。”
他将目光投向药田。
只见芽儿那个小家伙,正像个小将军一样,叉着腰,蹦蹦跳跳地指挥着几株已经化出模糊人形的老山参,挪动位置,似乎在布置某种玄奥的阵法。
莲心则手捧着那盏深蓝纸灯,如巡夜的仙子,一步步丈量着药园的边界,灯光所过之处,雾气自行散开,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成型。
而他脚下的大地深处,藤婆的根须已经彻底活了过来,如一张天罗地网,密布于整个小院地下,与每一株灵植的根系相连,构成了一个呼吸与共的整体。
这哪里还是一个药田?
这分明就是一个活的、会呼吸、会思考、并且正在不断自我完善的护山大阵!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陈九脚边假寐的白蹄突然抬起了头,那双银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两点微不可察的火光。
它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先生,东南方,三里之外的高空,有三枚传讯符先后炸裂。符文的样式,属于青霞宗内务堂。”
陈九的神色微微一凝,端起那只有了一道裂纹的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他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是有人想来‘谈生意’了。”
他缓缓从竹椅上站起,身形不算高大,却在这一刻予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
他抬头望向那片被灵雨洗涤得格外清朗的夜空,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轻声叹息:
“我最初,真的只是想多种几株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怎么搞得,跟要开宗立派似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整个药田,上百株开启了灵智的草木,无论是刚刚破土的新芽,还是活了千年的老参,竟齐刷刷地朝着他的方向俯下了身躯。
灵光在它们的叶片与花瓣间隐现、流转,汇聚成一股无声却磅礴的气势,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静待将令。
陈九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灵雨的清甜与草木的芬芳。
他闭上眼,感受着识海内那座“灵脉轮盘”的转动。
就在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轮盘旋转的速度,似乎比先前快了一丝。
不仅如此,轮盘的中心,那个原本空无一物的核心处,似乎正在孕育着一点……比先前灵雨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青色光点。
一股莫名的悸动,从天际垂落,又从大地深处涌起,与他识海中的轮盘形成了某种玄奥的共鸣。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沉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九缓缓睁开眼,眸光深邃。
他知道,今夜这场灵雨,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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