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被反复浸染的墨布,沉重地压在南淮城的屋檐之上。
纸铺小院内,唯一的亮色,便是那盏悬在屋檐下的古老纸灯,灯火摇曳,将陈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灯火下,陈九摊开手掌,三枚通体莹润的丹丸静静躺着,仿佛是天上摘下的星辰碎片,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冷气息。
这便是星露丸,昨夜白蹄拼死护主,已吞下两枚,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三枚。
他本想留作压箱底的保命之物,可灵契之中,那属于白蹄的联系,已微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纸马虽为傀儡,一旦心火消散,便是彻底的死亡,再无重塑的可能。
“星露丸再珍贵,终究是死物,若连伙伴都护不住,留着又有何用?”
陈九他将三枚星露丸置于一方古朴的石砚中,用一根白玉小杵轻轻碾压。
伴随着细微的碎裂声,星辰化作了银色的粉末,浓郁的星辉之力逸散开来,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捻起一撮星辰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身旁的香炉。
炉中原本升腾的安神青烟,在接触到星粉的瞬间,骤然一滞,随即猛地向上翻涌,化作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银色星雾,盘旋不散。
“还不够。”陈九低语。
他看向倚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凤清漪。
凤清漪见状,没有多问,只是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一滴殷红血珠悄然凝结,悬而不落。
她知道,陈九的扎纸术与寻常匠人不同,他的造物,往往需要一丝生灵之血作为“神引”。
陈九屈指一弹,那滴血珠便精准地落入银色星雾之中。
“嗡!”
血珠融入的刹那,整团星雾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猛地由银白转为一种瑰丽的紫金色,随即如倦鸟归林般,尽数朝着院中那具破败不堪的白蹄残躯涌去。
紫金色的星雾如溪流灌脉,沿着白蹄纸身上每一道褶皱与裂痕渗入,那些破损的纸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原本黯淡的纸身,也重新泛起了温润的光泽。
陈九深吸一口气,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支通体漆黑、笔锋却隐现金芒的引魂笔。
他俯下身,笔尖饱蘸砚台中剩余的星辰粉末,在那刚刚修复完毕的白蹄背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敕令,星光为引,踏虚无,此为,星踏符!”
第一道符落,白蹄的四蹄之下,点点星砂凭空汇聚,凝成薄薄一层甲衣,仿佛穿上了一双星光编织的战靴。
第二道符成,星砂甲衣骤然变得厚重,其上流光婉转,隐有玄奥的星纹浮现,散发出阵阵锋锐之气。
第三道符定,“嗡”的一声轻鸣,四片星甲彻底凝实,仿佛真正的星辰碎片铸就,坚不可摧!
每一片甲衣之上,都蕴含着一股奇特的韵律,似乎能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陈九直起身,额角已见细汗,他轻抚着白蹄的脖颈,低声道:“以前是我错了,不该只把你当成坐骑。从今往后,我不求你冲锋陷阵,不求你力能扛鼎,我只求你能踏空引星,替我探清前路,替我传递消息,也……替我在绝境中,踏出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对它们……倒比对人还上心。”门边,凤清漪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陈九专注的神情,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的、对造物的珍视。
陈九头也未抬,目光始终未离那具正在发生惊人变化的纸马,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人会背叛,它们不会。而且……它们替我死过。”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一直安静伏地的白蹄,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银色,仿佛两轮微缩的皓月镶嵌其中,清冷而又威严。
它缓缓站起,身躯比之前更高大了几分,通体纸质的皮肤下,仿佛有星河流淌。
随即,它仰起头,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嘶,四蹄在地面轻轻一踏!
“咚!”
一声闷响,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白蹄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竟将纸铺屋顶常年累月积攒的龙鳞苔藓震落了一大片!
尘土飞扬间,白蹄卓然而立,威风凛凛,宛如天界神驹降临凡尘。
“好!好一个星踏白蹄!”陈九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正欲上前测试一番白蹄的新能力,心神却猛地一紧,一股熟悉的悸动从怀中传来。
他迅速掏出那卷墨生残简,只见光滑的竹简表面,一行墨色小字凭空浮现,字迹急促,带着警示之意:“西北方,三里,有人窥阵!”
陈九嘴角的笑意瞬间化为冰冷的弧度,他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夜空,冷笑一声:“妙音娘子,藏头露尾两夜,也该出来见见光了。”
他转头,对刚刚新生的白蹄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声音又低又快:“去,绕着前面的坊市,踏空而行,跑一圈。记住,别落地,也别回头。”
白蹄银眸闪动,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意图。
它发出一声低嘶,宛如剑鸣,随即四蹄之下猛地燃起璀璨的星火!
下一刻,它竟真的无视了重力,凭空而起,踏着夜色中的无形阶梯,化作一道银色流光,瞬间消失于夜幕深处。
三里之外,一处高楼的屋檐阴影下,一名身段妖娆、面容妩媚的女子正手持一枚古旧的玉简,玉简上光华流转,正遥遥指向陈九的纸铺。
她便是妙音娘子,南淮城里有名的探子,受了某位大人物的重金委托,前来探查这间古怪纸铺的虚实。
前两夜,她都感觉到纸铺外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她无法靠近。
今夜,她正欲催动压箱底的秘法强行刺探,忽觉头顶星光一盛,一股凌厉无匹的气息从天而降!
妙音娘子心中大骇,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银色流星从天而降,却并未落地,而是环绕着下方的坊市开始疾速奔驰!
待她看清那银影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竟是一匹纸马!一匹浑身流淌着星辉,脚踏虚空的纸马!
“这……这是什么傀儡术?!”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纸马每一步踏下,脚底便会炸开一团星火,那星火并未熄灭,而是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符文轨迹!
三圈下来,一个由星光符文构成的巨大牢笼雏形,已然将整个坊市笼罩!
“它……它能踏星而行,凌空布阵?!这不是凡俗傀儡,这是灵傀,不,是战傀!”妙音娘子彻底失态了,她从这匹纸马身上,感受到了足以威胁她性命的恐怖力量。
她急忙收起玉简,转身便欲遁走。
然而,那在空中疾驰的纸马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退意,在跑完最后一圈后,竟是猛地一个转折,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直朝着她藏身的屋檐猛冲而来!
那双纯银色的眼眸冰冷地锁定了她,不带丝毫感情,一声尖锐如剑的嘶鸣贯穿夜空!
妙音娘子只觉一股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脚下一个踉跄,竟从屋檐上直直摔了下去,发出一声惊呼,随即狼狈不堪地遁入了下方的黑暗小巷之中,再也不敢停留。
小院内,银光一闪,白蹄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四蹄的星火缓缓熄灭,星甲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呼吸。
陈九走上前,满意地摸着它温热的纸身,那触感不再是冰冷的纸张,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生命暖意。
“不错,干得漂亮。”他笑道,“从今以后,你就叫‘星踏卫’,专管巡夜,替我驱散那些见不得光的宵小之辈。”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院落,望向那片被南淮城灯火映照得有些浑浊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低声自语:
“既然你们都想看看,我这间小小的扎纸铺,究竟能在这风雨飘摇的南淮城撑上多久……那我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什么叫‘灯下无盲’!”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人可见的星海深处,那块古老而神秘的石碑之上,继“纸人抬棺,阴兵开道”与“灯火不灭,神鬼不侵”之后,第三行模糊的字迹,在星光的照耀下,缓缓变得清晰——
星卫已成,执灯者……当有将。
夜色渐深,又缓缓褪去。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天光未亮之际,陈九房中,那沉寂了一夜的墨生残简之上,之前被白蹄星火之力净化过的空白处,一道道纤细的墨线竟如活物般缓缓延伸、交织,最终,在陈九惊愕的目光中,终于拼凑出了一行崭新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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