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吃饺子了!虽然咱们是在拍戏,但今儿个现实里也正好是个节气,剧组给大家伙加餐!”
场务大叔推着个冒着热气的小推车,吆喝声在片场里回荡,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几分寒意。
林默刚从那个压抑的柴房布景里钻出来,身上的长衫还带着些许人为制造的“灰尘”和“褶皱”。
他还没来得及拍打,手里就被塞了一碗热腾腾的芹菜猪肉馅饺子。
“默哥,趁热吃!”苏哲这货早就捧着碗蹲在一边开造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像只囤食的仓鼠,“刚才那场绝食戏拍得我都在外面看着饿,这会儿必须得补回来。”
林默笑着摇摇头,接过筷子。剧组的生活就是这样,上一秒还在戏里饿得头昏眼花,下一秒就要为了体能狂塞碳水。
“慢点吃,别噎着。”林默夹起一个饺子,“待会儿那场戏可是重头戏,刚吃饱了容易犯困,到时候情绪上不去,你看林导不削你。”
提到林导,苏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监视器那边瞄了一眼。
只见林淮导演正端着个大茶缸子,眉头紧锁地盯着刚才的回放,那张黑脸跟锅底似的,显然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
“行了,别看了,赶紧吃完准备。”林默几口扒拉完饺子,把碗一放,那种属于“顾清明”的气场又慢慢回到了身上,“接下来的这场戏,是《国士》前半段最后的宁静,也是最大的转折点。能不能把观众的心给揪住,就看这一哆嗦了。”
……
片场很快恢复了肃静。
为了营造出那种“南方小年”的氛围,灯光组费了老劲,在布景的屋檐下挂上了一串串红灯笼,暖黄色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在青石板上,给这阴冷的冬日平添了几分虚假的暖意。
此时的剧情时间线,已经来到了当年的年底。
南方的小年,虽不如北方那般大雪纷飞、饺子飘香,但祭灶王、扫尘土的习俗却是一样不少。
“《国士》第108场,小年夜,惊变,一镜一次,Action!”
随着场记板的一声脆响,镜头缓缓推入。
画面里,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保和堂内,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神安宁。
张震山老爷子饰演的顾父,今儿个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背着手,哼着荒腔走板的昆曲,晃晃悠悠地出门找老友吃茶聊天去了。
医馆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林默饰演的顾清明,正站在案前写春联。
他的神情专注,笔锋苍劲有力,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股子医者的沉稳与文人的风骨。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写完横批,他搁下毛笔,满意地端详了一番。
“哥,你这字是越来越好了。”
苏哲饰演的顾清河,手里拿着块抹布,正踩在凳子上擦拭着高处的药柜。他一边干活,一边回头冲着大哥嘿嘿傻笑,“回头给婉儿家也写一副呗?她前两天还跟我念叨,说街上买的春联俗气,想要一副咱们‘小顾神医’的墨宝呢。”
听到“婉儿”这个名字,顾清明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他一边洗笔,一边没好气地调侃道:“我看不是她想要,是你小子想借花献佛吧?怎么,还没把人娶进门,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哪……哪有!”顾清河脸一红,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手忙脚乱地扶住柜子,“我这是……这是为了邻里和睦!对,邻里和睦!”
“行了,别贫了。”顾清明笑着摇摇头,重新铺开一张红纸,“等会儿我就写一副,你给送过去。顺便问问林家大哥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让他晚上过来喝两杯。前些日子听婉儿说,他在上海那边的生意做得不错,我还想跟他请教请教当下的时局。”
“好嘞!哥你最好了!”顾清河欢呼一声,擦得更起劲了。
此时的保和堂,充满了过节的喜庆与兄弟间的温情。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就像是暴风雨前那平静的海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镜头悄悄拉远,透过半开的窗棂,给到了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稀疏的鞭炮声,但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喜庆,反而透着一股子沉闷,像是压在人心头的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这份宁静!
那声音尖锐、绝望,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嘶吼,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直刺入两人的耳膜。
“啪!”
顾清河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里满是惊恐。
“这声音……是隔壁?”
顾清明手中的毛笔也是一顿,一滴浓墨“啪嗒”一声滴落在刚写好的红纸上,瞬间晕染开来,像是一朵触目惊心的黑花。
“是林家。”
顾清明的声音沉了下来,眉头紧紧锁起。
他快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只见隔壁林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邻居,隐约还能看到一个背着包裹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痛哭。
“婉儿!”
顾清河反应过来,怪叫一声,连围裙都顾不上摘,拔腿就往外冲。
“清河!慢点!”顾清明喊了一声,但看着弟弟那慌乱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没有跟出去,而是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
作为顾家的长子,作为这个家的主心骨,他必须镇定。
但他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隔壁的哭声越来越大,那是撕心裂肺的悲鸣,夹杂着老人的晕厥声和下人的呼喊声,乱成了一锅粥。
每一声哭嚎,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顾清明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顾清河。
但他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像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机械地挪进来的。
此时的苏哲,贡献了他进组以来最高光的演技。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身上那件原本喜庆的长衫,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顾清明快步迎上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
“清河?出什么事了?婉儿家怎么了?”
顾清明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
顾清河缓缓抬起头,看着大哥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哥……”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吞了一把沙砾。
“林大哥……回来了。”
“回来了?”顾清明一愣,“回来了是好事啊,为何哭得如此凄惨?”
顾清河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呜咽的怪声。
他颤抖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大小。
“他是……被装在罐子里……回来的。”
轰!
顾清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
装在罐子里?
骨灰?
“怎么回事?!”顾清明死死抓住弟弟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不是去上海谈生意了吗?那是繁华之地,又不是战场,怎么会……”
“没有繁华之地了……哥……没有了……”
顾清河突然崩溃大哭,整个人瘫软在大哥怀里。
“那个送他回来的小厮说……几天前,日本人……日本人在上海开战了!”
“一月二十八号……就在那天晚上……日本人轰炸了闸北!”
“林大哥住的那个旅馆……被炸平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个小厮正好出去买东西才躲过一劫……等他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废墟!”
“他在废墟里刨了两天两夜……才把林大哥刨出来……为了带他回家……只能……只能就在路边烧了……”
苏哲的台词并不连贯,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和恐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狠狠地扎进顾清明的心里,也扎进监视器后每一个人的心里。
一二八事变。
淞沪抗战。
这几个字,对于后世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历史书上的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但对于身处那个时代的顾清明来说,这就是天崩地裂。
他一直以为,战火还在遥远的东北,还在关外。
他一直以为,只要守着这江南的一隅偏安,只要不出这保和堂的大门,就能护住这一家老小,护住这岁月静海。
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他面前。
那个前段时间还笑着说要给他带上海特产的林家大哥,那个温文尔雅的生意人,转眼间就成了一捧灰。
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顾清明慢慢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撞上了冰冷的药柜。
他抬起头,看向门外。
原本喜庆的红灯笼,此刻在夜风中摇曳,映出的红光不再温暖,反而像是一团团凝固的血块。
那远处稀疏的鞭炮声,此刻听在他耳中,竟然变成了隆隆的炮火声。
炸弹呼啸而下。
繁华的街道瞬间化为火海。
无辜的百姓在烈火中哀嚎。
顾清明缓缓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捂住了脸。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种极度的压抑,一种信仰崩塌后的重建。
父亲说:我们是大夫,不管谁坐天下,我们只管救人。
可现在,人都被炸成灰了,还要大夫有什么用?!
还要这医术有什么用?!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刺刀都顶在脑门上了!还要这“悬壶济世”的虚名有什么用?!
良久。
顾清明放下了手。
他的眼眶通红,但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决绝。
那是真正经过血与火淬炼后的觉醒。
他看着还在地上痛哭的弟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安慰,而是弯下腰,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动作粗暴,却有力。
“别哭了。”
顾清明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又硬得像铁。
“把眼泪擦干。”
“去隔壁,帮着婉儿家料理后事。你是林家未来的女婿,这时候,你就是那个家的顶梁柱。”
顾清河被大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他抽噎着,呆呆地看着顾清明:“哥……那你呢?”
顾清明转过身,走到案前,看着那副还没干透的春联。
“天增岁月人增寿……”
他低声念了一遍,突然冷笑一声,伸手将那张红纸一把扯下,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废纸篓里。
“这太平粉饰的春联,不贴也罢。”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门窗,望向那漆黑的夜空,望向那遥远的北方,仿佛看到了那漫天的战火正以燎原之势席卷而来。
“我要等人。”
“等爹回来。”
“这一次……”
顾清明的拳头缓缓攥紧,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哪怕是被打断腿,哪怕是被逐出家门……”
“我也一定要走!”
“这身医术,救不了中国。”
“但这身血肉,至少能去填一颗子弹!”
……
“cut!”
林淮导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好!太好了!”
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叫好,而是声音低沉地喊了一声“过”。
现场没有任何掌声。
所有人都沉默着。
苏哲还瘫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显然还没从那股巨大的悲痛中缓过来。
林默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攥拳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在调整呼吸。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那个在绝望中觉醒的顾清明。
那种无力感,那种愤怒,那种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充斥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默哥……”
过了好一会儿,苏哲才吸着鼻子爬起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刚才你那个眼神……太吓人了。我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去炸碉堡了。”
林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差不多吧。顾清明的心,在那一刻,确实已经上了战场。”
他转头看向窗外,虽然是在片场,但那种历史的厚重感依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那个时代啊。”林默轻声感叹,“哪怕你只想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小老百姓,时代的洪流也会裹挟着你,把你推向那个风口浪尖。要么死,要么战。”
“行了,别感慨了。”
林淮导演走了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他的眼圈也有点红,显然刚才那场戏也戳中了他这个“硬汉”的泪点。
“刚才这场戏,情绪给得很足。尤其是那个转折,从喜到悲,那种撕裂感出来了。”
林淮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团废纸,“特别是最后撕春联那一下,剧本里没有,是你自己加的吧?”
林默点了点头:“嗯,当时就是觉得,那种情况下,看着那种粉饰太平的话,心里堵得慌,不撕不痛快。”
“撕得好!”林淮竖起大拇指,“这就叫人物的爆发力!这一个动作,比你说十句台词都有力量!”
“不过……”林淮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林默啊,既然你这觉悟都上来了,那接下来的戏,咱们就得加快进度了。”
“明天转场,去b区。”
“b区?”林默愣了一下,“那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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