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给这座刚刚还在上演着“童年趣事”的江南老宅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纱幔。
片场的气氛,也随着日光的隐去而悄然转变。
白天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转眼间,这份温馨就被一种名为“禁闭”的压抑所取代。
“各部门准备!《国士》第82场,夜奔,一镜一次!”
随着场记板清脆的声响,镜头缓缓推进,穿过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定格在书房内那盏摇曳的油灯上。
此时的顾清明,正如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鹰。
顾清明坐在书桌前,手里的《伤寒杂病论》已经翻开许久,却连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那双平日里沉稳如水的眸子,此刻正盯着那跳动的灯火,忽明忽暗,正如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窗外传来更夫敲响竹梆的声音,“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天了。
顾清明猛地合上医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长衫的下摆随着他急促的步伐翻飞,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灯火更加摇曳。
不能再等了。
前线的战报一日紧似一日,多耽搁一天,就有无数同胞在流血。
爹的固执他是知道的,那是几十年老一辈人为了家族生存而积淀下来的“智慧”,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要说通,是不可能的。
唯有……走!
顾清明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随即又化作了一抹歉疚。
“爹,恕孩儿不孝。”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随即动作利落地吹灭了油灯。
书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纸上透进来的几缕清冷月光。
顾清明走到窗前,轻轻推了推。
纹丝不动。
显然,顾老爷子早有防备,不仅没收了他的钥匙,连窗户都从外面钉死了。
“呵,老头子这是动真格的了。”
顾清明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这倒也符合顾老爷子的行事风格。
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转身走向书房角落里的博古架。
那里有一个用来通风的高窗,位置极高,且狭窄,平时只有打扫卫生的仆人才会架着梯子去擦拭。
顾清明搬来太师椅,又在椅子上摞了几个厚厚的医书箱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那种蹑手蹑脚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端方君子的形象大相径庭,透着一股子被逼急了的狼狈与滑稽。
监视器后,林淮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就是细节。
顾清明是读书人,不是飞檐走壁的大侠。他
翻墙逃跑,必然是笨拙的、费力的,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的。
如果林默演成那种身轻如燕的武林高手,那这戏就崩了。
顾清明颤颤巍巍地爬上那摇晃的“临时梯子”,伸手推开了高窗的插销。
“吱呀——”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清明身形一僵,保持着推窗的姿势,像只受惊的壁虎一样贴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侧耳倾听了许久,确定外面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窗台,费力地将上半身探了出去。
月光如水,洒在后院的草地上。
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清明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双手一撑,整个人像条泥鳅一样,有些狼狈地从那个狭窄的窗口挤了出去。
“砰!”
落地的一瞬间,即便他刻意收力,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响,整个人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才卸去力道。
顾不得身上的尘土和擦破皮的手掌,顾清明迅速爬起身,猫着腰,借着花木的掩护,朝着后院的高墙摸去。
只要翻过这道墙,外面就是大路。
只要上了大路,就能赶上凌晨去往省城的最后一班船。
近了。
更近了。
那堵平日里用来防贼的高墙,此刻在顾清明眼中,就是通往理想的大门。
他来到墙根下,那里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正是天然的梯子。
顾清明手脚并用地爬上树干,动作虽然生疏,却透着一股子拼命的劲头。他踩着树杈,终于够到了墙头。
双手攀住墙沿,猛地一用力,半个身子探出了墙外。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跃而下的瞬间——
“唰!”
原本漆黑一片的墙外,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顾清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那是家丁护院们特有的硬底布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大少爷!您慢点!小心摔着!”
管家老刘那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早已等候多时的淡定。
顾清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了强光之后,看清了墙下的景象。
只见墙外的小巷里,密密麻麻站了两排举着火把的家丁。
而在这两排家丁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太师椅,旁边还放着一张红木小几,几上甚至还有一壶正冒着热气的茶。
顾老爷子(张震山饰)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盏,轻轻撇着浮沫,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赏月。
听到墙头的动静,老爷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吹了一口茶气。
“身手不错。”
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带着一股子让人背脊发凉的嘲弄。
“看来为父平日里是小瞧你了。这手爬墙上树的功夫,比你那切脉的手法还要熟练几分。”
顾清明骑在墙头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那种被当场抓包的尴尬、绝望,以及面对父亲这种“未卜先知”手段的无力感,在他脸上一一闪过。
但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死死地抓着墙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爹……”
顾清明的声音有些干涩,“您这是……何苦。”
“何苦?”
顾老爷子终于放下了茶盏,缓缓抬起头。
火光映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让那原本慈祥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阴沉威严。
“我顾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从不杀人。你却要去参军杀人,要破了我顾家世代的规矩,还要问我何苦?”
老爷子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顿在青石板上。
“给我把他弄下来!”
“是!”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上前,虽然动作还算客气,但那股子不容反抗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
顾清明没有反抗。
在这个时候反抗,除了让自己更加狼狈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被几个家丁“请”下了墙头,带到了顾老爷子面前。
“带去祠堂!”
顾老爷子看都没看儿子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请家法!”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下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家法。
这次可不是上次教训二少爷的那根细藤条了。
那是真正用来惩戒不肖子孙、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大棒!
……
祠堂。
又是这个熟悉的地方。
但今晚的气氛,比上次更加肃杀。
所有的列祖列宗牌位前,都点亮了儿臂粗的红烛,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
顾清明跪在正中央的蒲团上。
他身上的长衫在刚才的翻墙过程中被树枝挂破了几处,沾染了尘土和草屑,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跪得笔直。
那挺拔的脊梁,就像是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顾老爷子站在供桌前,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三炷香,正在恭敬地祭拜祖先。
香烟袅袅,模糊了老人的背影,却模糊不掉那股子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列祖列宗在上。”
老爷子插好香,缓缓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乌黑油亮的木棍。
那木棍约莫手腕粗细,上面隐隐有着暗红色的纹路,那是顾家几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规矩,也是无数不肖子孙的血泪。
“今日,顾家不肖子孙顾清明,违背祖训,意图弃医从戎,置家族安危于不顾,置父母养育之恩于脑后!甚至……还要做那翻墙越户的贼行径!”
老爷子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手中的家法棍也随之在地上顿一下。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人的心头。
“清明,你可知罪?”
老爷子站在顾清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清明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悲哀和坚定。
“爹,孩儿知错,但孩儿无罪。”
“知错,是错在不该瞒着父亲,不该翻墙越户,有失体统。”
“无罪,是因为孩儿所做之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四万万同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孩儿去参军,是去救国,不是去作恶!何罪之有?!”
“住口!”
顾老爷子一声暴喝,额头青筋暴起,“好一个无愧于天!好一个匹夫有责!你眼里有天下,有同胞,唯独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这个爹!”
“既然你要去送死,既然你要去当那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好!好得很!”
老爷子气极反笑,手中的家法棍高高举起。
“与其让你死在外面,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不如老子今天就在这打断你的腿!把你养在家里一辈子!也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给我打!”
这一声令下,并不是让下人动手,而是老爷子自己动了手。
“呼——”
沉重的棍棒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顾清明的背上。
“砰!”
这一声闷响,实实在在。
虽然林默身上穿了特制的护具,虽然张震山老师是老戏骨,懂得收力和借位,但那股子视觉上的冲击力,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清明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险些扑倒在地。
但他硬是咬着牙,双手撑地,又重新跪直了身子。
“这一棍,打你不忠不孝!”
“砰!”
又是一棍。
顾清明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血丝,却硬是一声不吭。
“这一棍,打你不知死活!”
“砰!”
第三棍落下。
顾清明的身形摇摇欲坠,那种痛楚仿佛穿透了屏幕,直击人心。
但他依旧没有求饶,甚至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眼神中的光芒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打吧。
只要打不死我,只要我还能爬,我就一定要走!
这种无声的对抗,比大声争吵更加令人心惊。
顾老爷子打着打着,手开始抖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得像头驴一样的儿子,看着他背上渗出的血迹(血包效果),眼中的怒火逐渐被一种巨大的悲痛所淹没。
这是他最骄傲的儿子啊。
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教他识字,教他辨药,教他做人的心头肉啊。
每一棍打在儿子身上,都像是打在他自己的心尖上。
可是,他不能停。
他必须打醒他!必须打怕他!
哪怕是被儿子恨一辈子,也比看着他去送死强!
“说!你错没错!你改不改!”
老爷子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哽咽。
“孩儿……没错……死也不改!”
顾清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坚定如铁。
“你……”
老爷子举着棍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就在这僵持不下,父子二人都在崩溃边缘的时候——
“爹!别打了!别打了!”
一道哭喊声从门外传来。
苏哲饰演的顾清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刚才一直躲在门外偷看,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顾清明身边,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大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根还要落下的家法棍。
“爹!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不好!是我没看住大哥!是我……”
顾清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的惊恐和心疼。
“哥……你服个软吧……求求你了……你会被打死的……”
他转头看着顾清明,眼神里满是哀求,“哥,咱们不走了行不行?咱们就在家当大夫行不行?我不惹祸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帮你抄书,我帮你磨墨……你别走了……”
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弟弟,顾清明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推开弟弟,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弟弟那张稚气未脱、满是泪痕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清河啊……
哥走了,也是为了能让你,能让这千千万万像你一样的孩子,可以在这张书桌上安安稳稳地读书啊……
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现在的清河,还不懂。
“滚开……”
顾老爷子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棍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这两个儿子。
一个倔强得让他心寒,一个软弱得让他心疼。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造孽……真是造孽啊……”
老爷子喃喃自语,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
“老爷!”
一直守在旁边的管家老刘赶紧冲上来扶住他。
顾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默,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更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棍棒打得断骨头,却打不断这孩子的念想了。
“把他……关进柴房。”
老爷子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送吃的,也不许给他治伤!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规矩硬!”
说完,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祠堂。
那背影,凄凉而萧索。
祠堂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顾清河抱着已经快要昏厥的顾清明,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顾清明靠在弟弟怀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但他还是强撑着,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傻小子……哭什么……”
“哥没事……哥只是……有点累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cut!”
林淮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也被这场戏的情绪给感染了。
“好!这一条过了!非常完美!”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现场那种令人窒息的悲剧氛围瞬间被打破。
“快快快!医生!看看林默!”
一群工作人员瞬间围了上去。
苏哲赶紧把林默扶起来,一脸紧张地问道:“默哥!没事吧?刚才那一棍子听着真挺响的,张老师是不是打偏了?”
林默缓缓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是在演戏,但那种情绪的爆发和身体的紧绷,让他现在真的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了一下背后的护板。
“没事,张老师手法准着呢,都在护板上。”
林默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这时候,张震山老爷子也走了过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根“家法棍”,脸上满是关切。
“小林啊,怎么样?没伤着吧?刚才情绪上来了,我是真怕收不住手。”老爷子一脸歉意。
“您放心吧张老师,我皮糙肉厚的,没事。”林默笑着站起身,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特意跳了两下,“您看,生龙活虎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不过说真的,你小子这眼神,真绝了!刚才跟你对戏,我都差点被你那股子倔劲儿给带跑偏了,真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那是您带得好,那种压迫感,我当时是真的绝望。”林默谦虚道。
林淮导演也走了过来,看着这一老一少,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今天的戏就到这。这场‘家法’一过,顾清明这个人物的弧光算是彻底立起来了。那种为了理想不惜与家庭决裂的悲壮感,有了!”
林淮拍了拍林默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赞赏。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下一场戏,就是你被关柴房,绝食抗议。那可是纯粹的独角戏,考验的是你在极端环境下的意志力表现。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多吃点好的,明天……恐怕你就得真饿着演了。”
“啊?”林默苦着脸,“导演,真饿啊?”
“废话!不饿哪来的那种虚弱感?哪来的那种濒死感?”林淮瞪了他一眼,“为了艺术,牺牲一下胃怎么了?”
“行行行,为了艺术。”林默无奈地摊手。
旁边的苏哲幸灾乐祸地笑了:“嘿嘿,默哥,明天我在外面吃红烧肉,你在里面闻味儿,想想都刺激。”
“你小子等着。”林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等我从柴房出来,看我不把你那份红烧肉都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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