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云栖酒店顶层套房厚重的窗帘缝隙,像一把金色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房间里昏暗且带着一丝宿醉(虽然只是可乐醉)气息的宁静。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地毯上的一堆抱枕山里传了出来。
洛子岳顶着一头乱得像被雷劈过的鸡窝头,艰难地从沙发缝隙里拔出脑袋。
他眯着眼,试图用手挡住那道刺眼的光线,结果一抬手,“哗啦”一声,不知道碰倒了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铝制易拉罐在木地板上欢快滚动的声响。
“吵死了……”
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陈威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蜷缩着。
这位平日里总是文质彬彬的导演,此刻正抱着他的宝贝保温杯(昨晚被当成了枕头),一脸幽怨地推了推鼻梁上歪掉的眼镜。
“洛子岳,你睡觉能不能老实点?我的腰都要被你踹断了。”陈威揉着酸痛的后腰抱怨道,“我这可是导演的腰,要是废了,以后谁给你们导戏?”
“老陈,你这就是缺乏锻炼。”丁子钦从另一边的地毯上坐起来,虽然刚醒,但他那张扑克脸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冷静。他淡定地把挂在耳朵上的耳机线解开,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三十分。根据人体生物钟规律,此时起床虽然痛苦,但有利于迅速恢复各项机能。”
“我看你是机器人吧……”洛子岳嘟囔着,随手抓起一个抱枕扔了过去,“默仔呢?我们的大男三号呢?不会已经偷偷溜走去片场卷生卷死了吧?”
三人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唯一的大床。
床上空空如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简直像是退房标准。
“早。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阳台方向传来。
三人齐刷刷地转头,只见林默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运动服,手里端着一杯刚冲好的黑咖啡,正靠在落地窗边,神清气爽地看着他们。
晨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那一瞬间,洛子岳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那个跟他们一起打游戏、抢火锅的兄弟,而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年轻将领,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与从容。
“卧槽,默仔,你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洛子岳揉了揉眼睛,“昨晚那个在游戏里拿着破扇子把我们虐得死去活来的‘猥琐老头’去哪了?怎么一觉醒来你就自带圣光了?”
林默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让那股焦香在口腔里蔓延,彻底唤醒了所有的感官。
“游戏结束了,兄弟们。”他放下杯子,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影视城,“接下来,是真刀真枪的干活时间。”
……
送别的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煽情,反而充满了“天娱F4”特有的沙雕气息。
酒店楼下,陈威一边指挥着洛子岳把那堆昨晚没吃完的零食搬上车,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对林默絮絮叨叨。
“默仔,进了组就别那么拼命了,身体要紧。虽然林导要求严,但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受了委屈,记得跟哥几个说,虽然我们打不过林导,但我们可以……呃,可以在群里陪你一起骂。”
陈威推了推眼镜,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里满是关切。他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作为导演,他比谁都清楚林淮剧组的压力有多大,那简直就是个高压锅,能把人生生炼脱一层皮。
“放心吧老陈,我有数。”林默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还有啊,”丁子钦推着眼镜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个平板,“我刚才分析了一下《国士》剧组的几个主要演员。演你父亲的那位老戏骨,性格比较孤僻,不喜欢人在片场嘻嘻哈哈,你注意点。至于那个女一号……据说脾气有点大,尽量保持安全距离,避免不必要的公关风险。”
“知道了,丁军师。”林默忍俊不禁。
最后轮到洛子岳。这货今天难得没有穿得花里胡哨,而是套了一件看起来稍微正经点的卫衣。
他看着林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但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
“苟富贵,勿相忘啊默仔!等你红了,一定要记得请客吃饭!吃大餐!”
“行,记住了。”林默一拳捶在他胸口,“赶紧滚蛋吧,别耽误我赚大钱。”
“得嘞!撤退!”
洛子岳怪叫一声,跳上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陈威和丁子钦也随后上车。车窗降下,三张熟悉的脸庞探了出来,对着林默挥手。
“走了!等你的杀青酒!”
看着商务车缓缓驶离,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拐角处,林默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
喧嚣散去,世界重归寂静。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提起简单的行李包,没有叫助理,也没有等剧组的车,而是迈开步子,独自一人朝着影视城的核心区域走去。
……
《国士》的拍摄基地,位于影视城最深处的一片独立区域。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半年前被林淮导演大手笔包下,耗资数亿,硬生生地平地起高楼,搭建出了一座原汁原味的民国古镇。
从踏入这片区域的第一步起,林默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
没有嘈杂的游客,没有举着大喇叭喊话的场务,甚至连走路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剧组的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灰色马甲,每个人都神色匆匆且专注,搬运器材、调试灯光、布置场景,一切都在一种高效而压抑的秩序中运转。
这就是林淮的剧组。严谨,肃杀,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林默刚走到入口,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孩便迎了上来。
“请问,是林默老师吗?”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说话声音都在抖,“我是剧组的统筹助理小张,林导吩咐了,您到了直接去化妆间,他在现场盯着置景,稍后就过来。”
“好的,辛苦了。”林默点了点头,态度温和,并没有因为“空降兵”的身份而摆什么架子。
小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手段通天、能搞定林淮导演的“关系户”竟然这么随和。
她脸红了一下,赶紧在前带路。
一路上,林默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有好奇的,有审视的,也有带着几分不屑和质疑的。
毕竟,关于他“私下里”“偷偷”拿下这个角色的传闻,早就传得满城风雨。
什么“林导私生子”、“背后有大资本”……各种版本在群演和工作人员之间流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人相信他是靠演技拿下的。
林默对此视若无睹。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那条复古的长街,看着那些青砖黛瓦、斑驳的墙面、还有路边做旧的黄包车。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他在调整呼吸,在让自己的心跳频率,慢慢与这个环境同频。
化妆间是一间独立的厢房。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发胶、粉底和老式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来了?”
一个留着长发、颇具艺术气息的中年男人转过身。
他是圈内顶级的造型师,人称“鬼手”的老K。
老K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眼,眼神很毒,像是在看一块待宰的猪肉,或者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底子不错,骨相好。”老K给出了简短的评价,指了指椅子,“坐。林导说了,不要那种奶油小生的精致感,要‘润’,那种江南烟雨里泡出来的润,但是还得有‘骨’。”
林默坐下,闭上眼,任由化妆刷在脸上扫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其他演员那样跟造型师套近乎。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过着第一场戏的台词。
随着时间的推移,镜子里那个现代青年的面孔逐渐模糊。
眉毛被修饰得更加挺拔,肤色被调得略显苍白却透着书卷气,发型变成了那个时代特有的三七分,一丝不苟,却又不显呆板。
当老K将那件月白色的长衫给林默穿上,并系上最后一颗盘扣时,化妆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K退后两步,看着镜子里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啧,怪不得那老头子选你。”老K嘟囔了一句,“这身皮囊,简直就是为了长衫而生的。”
林默缓缓睁开眼。
镜子里的人,也正看着他。
温润如玉,眉眼间却藏着几分化不开的忧郁与坚定。
那不是林默。
那是顾清明。
……
“各部门注意!现场肃静!”
副导演的大嗓门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片场。
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处——
那是一座典型的江南老宅厅堂,高悬的牌匾上写着“保和堂”三个大字。
林淮导演坐在监视器后,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鸭舌帽,手里攥着对讲机,脸色黑得像锅底。
刚才灯光组的一个小失误,让他发了一通不小的火,现在的气压低得吓人。
“演员到位!”
随着一声令下,林默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监视器,也没有看周围围观的数百号人。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厅堂正中央,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背影上。
饰演顾清明父亲顾老爷子的,是国家一级演员张震山老师。
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连头都没回,但那一股子封建大家长的威严和压迫感,就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也是林默进组后的第一场“大考”。
如果接不住张老师的戏,别说林淮会发飙,就是他自己,也没脸待在这个剧组。
“《国士》,第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场记板清脆的一声响,如同发令枪。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林默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过门槛,走到了厅堂中央。
他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长衫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他走到距离张震山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是子与父的距离,也是新与旧的距离。
“爹。”
林默开口了。
只有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坐在监视器后的林淮,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颤抖哭腔。
这一声“爹”,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却又透着一股子决绝的寒意。
就像是……就像是在喊一个即将永别的故人。
张震山缓缓转过身。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却锐利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林默。
“跪下。”
张震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照剧本,顾清明此时应该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屈辱地跪下。
但林默没有迟疑。
他看着父亲,眼神中没有任何屈辱,只有深深的悲悯和愧疚。
他缓缓地,撩起长衫的前摆,双膝着地,重重地磕在了青砖上。
“咚!”
这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没有任何护膝的缓冲,听得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膝盖一疼。
“不孝子顾清明,今日,是来向父亲辞行的。”
林默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竹。
“辞行?去哪?”张震山冷哼一声,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去当炮灰?去送死?你忘了祖宗的家训了吗?我们顾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你那一双手,是用来拿针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老戏骨的气场全开,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那种想要护犊子的急切,化作雷霆之怒,扑面而来。
换做一般的年轻演员,此刻怕是早就被压得不敢抬头,只能唯唯诺诺地接词。
但林默没有。
他看着暴怒的父亲,眼中的光芒反而越来越亮。
“爹,孩儿没忘。”
林默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两只修长、稳定、无论拿针还是拿枪都绝不会抖的手。
“祖训说,大医精诚,普救含灵之苦。”
“可如今,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日寇铁蹄之下,无分老幼,皆为鱼肉。爹,若是国都没了,家也没了,这‘含灵之苦’,孩儿又要去哪里救?这‘保和堂’的牌匾,又能挂多久?”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你……”张震山指着他,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这小子,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而且是用一种极其内敛的方式,把这股力道给化解了,再温柔而坚定地推了回来!
这就是林淮说的“纯粹”吗?
林默没有停。
他缓缓俯下身,对着父亲,行了一个最大的礼——三跪九叩。
“爹,孩儿不孝。”
“此去经年,若能驱除鞑虏,孩儿必回来给您养老送终,重振保和堂。”
“若……若一去不回……”
说到这里,林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喉头硬生生压抑住的哽咽。
他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并没有眼泪落下。
他看着父亲,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里,有对父亲的眷恋,有对家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
“那便一去不回。”
这一刻,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那个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如山岳般坚定的年轻人给震住了。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演戏,而是真的看到了那个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无数像顾清明一样的热血青年,在离家前那一刻的诀别。
那种悲壮,那种决绝,直击人心。
张震山看着眼前的“儿子”,原本准备好的训斥台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老人的眼眶,竟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摸摸儿子的头,但手伸到半空,又颓然落下。
他转过身,背对着林默,挥了挥手。
那背影,瞬间苍老了十岁。
“滚……”
“滚吧……”
这是一个父亲,能给出的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成全。
林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坚定,没有一次回头。
直到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才终于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
“cut!”
林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打破了片场的死寂。
没有怒骂,没有咆哮。
林淮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摘下帽子,用力地扇了扇风,那张一直紧绷着的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小子……”
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还没回过神来的副导演,低声骂了一句。
“有点东西。”
片场里,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掌声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片热烈的浪潮。
张震山老师转过身,看着还在擦眼泪的林默,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老爷子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刚才那一跪,真把我这老骨头给跪疼了。不过……跪得好!演得好!”
林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那种极度的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些许年轻人的腼腆。
“谢谢张老师,是您带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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