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岸轩2801公寓离开后，司徒靖坐在回程的车里，沉默不语。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疑云。
那个叫七鱼的女孩，惊慌失措的眼神，清秀得过分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与他濒死记忆碎片中的影像高度重合。
尽管苏婉清的解释看似无懈可击，但他内心深处某种野兽般的直觉，却在疯狂叫嚣着“就是她”。回到住处后，他立刻唤来了阿永。
“去查一个人，”司徒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叫七鱼，女性，目前可能借住在水岸轩。重点是她的背景，越详细越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所有踪迹。”他特意强调了“最近一段时间”这几个字。
阿永效率极高。第二天下午，一份薄薄的、却份量沉重的调查报告就放在了司徒靖宽大的办公桌上。报告内容让向来沉稳的司徒靖也感到了不小的意外。资料显示，这个“七鱼”在海洋大学里面的学籍档案和留存照片赫然显示——性别：男；姓名：七羽。
照片上的少年，头发剃得很短，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现在的轮廓，但气质截然不同，带着少年人未褪的青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报告附有简要说明，提及“七羽”因身体原因申请校外居住，还有疑似校园适应问题，性格内向孤僻，还有附带的资料，是七羽的家庭以及原高中时代的一些资料，不过这些都是以男生七羽来记录。
司徒靖皱着眉头，一路翻下去，包括七羽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挖了出来，但也没看到什么有疑问的地方，最大的疑问是，为何这个男生变成了女生？还是她长得像女生，被苏婉清包养了？
最后突然翻到一个信息，七鱼身份证信息已经更新，七鱼，女......
司徒靖盯着那份报告和照片，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变性？还是……别的什么？看来是苏婉清在操作。
显然她口中的“学妹”、“背景简单”，这些话都不能取信，与这份报告呈现的信息，存在着巨大的、刻意被掩盖的断层。这个七鱼，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婉清将她安置在自己名下的高级公寓，并表现出明显的维护姿态，这背后的动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关于七鱼的最近踪迹，这方面的资料很少，主要是记录了一些日常出行，特别是她在出租屋跟安全屋路径，这方面倒是有记录，至于别的，就几乎没有，因为索取资料也只是在安保方面找到一些监控，又不是专门监控的人，一些个人行踪就很难去查询了。
然而，这份调查报告，也让他对那晚深海中的记忆产生了更深的动摇。一个曾经是男生、现在身份成谜的女孩，怎么可能……拥有一条鱼尾？那惊鸿一瞥的、梦幻般的影像，难道真的是自己在极度缺氧和药物作用下产生的、荒诞的幻觉？现实与超现实的冲突，让他的判断陷入了更复杂的泥沼。
几天后，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市中心一家格调雅致的咖啡馆内。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轻柔的钢琴曲。
客人不多，环境私密。
司徒靖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脸色比前几天在水岸轩时好了些，但眼底除了疲惫，更添了几分深思熟虑的沉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焦点却有些涣散，脑海中反复交织着调查报告上那个短发少年的照片、水岸轩里惊慌的女孩、以及深海中那双非人的、清澈的眼睛。现实与幻觉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苏婉清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丝质衬衫和白色西裤，步履从容地走来，在他对面坐下。
她将手中的限量款手包放在一旁，服务生立刻上前，她点了杯冰滴咖啡。
“气色好多了。”苏婉清看向司徒靖，语气是惯常的平淡。
“死不了。”司徒靖扯了扯嘴角，收回有些飘忽的视线，目光直接落在苏婉清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意图，“那个七鱼，你了解多少？”
他问得直接，眼神锐利，试图从对方最细微的反应中捕捉蛛丝马迹。
服务生恰好送来冰滴咖啡，暗褐色的液体缓缓滴滤，冰块发出细微的脆响。
苏婉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优雅地用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液体，直到服务生离开。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滞涩。
她抬起眼，眼神清冷如常：“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我不是介绍过了，我学妹，暂时借住水岸轩。”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
司徒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十分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不只是感兴趣。婉清，我觉得……她很像救我的人。”
他紧紧盯着苏婉清，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
苏婉清搅动咖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猜测。
她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理性的、近乎冷酷的分析感：“表哥，我知道你这次经历很凶险，有创伤后应激也很正常。但是……”
她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直视司徒靖，带着一种安抚式的否定：“一个身体不太好、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在那种天气、那种深度的海里把你救上来？这不符合逻辑。”
她刻意强调了“身体不好”、“风一吹就倒”，与调查报告里“七羽”可能存在的“适应问题”隐隐呼应，却又巧妙地引导向弱者印象。
她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指尖轻点桌面，姿态放松：“我了解过她的背景，很简单，之前生活有些波折，性格也比较内向胆小。
我帮她，一是看她学业不错，二是觉得她无依无靠，需要个落脚点。水岸轩空着也是空着。” 这番话，既解释了动机，又再次强化了七鱼简单、弱势的形象，与深海救人的英雄行为形成巨大反差。
司徒靖沉默地听着，眉头微蹙。苏婉清的解释合情合理，逻辑链完整，几乎无懈可击。她做事向来缜密，背景调查肯定做得滴水不漏。
他信任苏婉清的能力，也相信她这番话至少表面上是事实。
而且，那份关于“七羽”的调查报告，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生活波折、性格内向的说法。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那鱼尾……果然是幻觉？
但是……直觉呢？那双眼睛带来的、刻骨铭心的冲击感呢？
“逻辑是逻辑，”司徒靖的声音低沉而坚持，带着一种不愿被轻易说服的执拗，“感觉是感觉。我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那双眼睛。清澈，惊慌，但又带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力量。和七鱼的眼睛，很像。”
他特别强调了很像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苏婉清，试图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
苏婉清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转瞬即逝，像阳光下冰面的一丝反光，带着点难以捉摸的、近乎嘲讽的意味。她拿起小勺，再次搅动咖啡，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世界这么大，人有相似。也许只是巧合。你当时意识模糊，记忆出现偏差或者美化，也是有可能的。”
她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感觉”归因于创伤和错觉。
她放下勺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我理解你想找到救命恩人的心情，但把目标锁定在一个柔弱的小学妹身上，不仅不切实际，还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这话听起来是维护七鱼，却也像是在划清界限，提醒司徒靖不要越界深究。
司徒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知道，在苏婉清这里，他得不到更多关于七鱼异常的正面信息了。
苏婉清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知情但选择用更高明的方式隐瞒。
无论是哪种，他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那份关于七羽的报告，此刻反而成了苏婉清话语的某种佐证，让他自己的怀疑都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也许吧。”他最终说道，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里的探究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份矛盾而更加深沉，“可能是我多想了。但那双眼睛，我不会记错。”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苏婉清表明一种不会轻易放弃的态度，“我会注意分寸，不会去打扰她。只是……保持关注。”
苏婉清拿起手包，做出准备离开的姿态，淡淡道：“随你。那是你的自由。不过……”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司徒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强势的掌控感，“记住，她是我的人。别用你调查商业对手那一套，吓到我的小学妹。”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行渐远。
司徒靖独自坐在卡座里，良久没有动。
窗外阳光明媚，他却觉得心头笼罩着一层更浓的迷雾。
苏婉清的话看似有理有据，甚至用现实证据打消了他的怀疑，但那句她是我的人和维护的姿态，那种不容他人染指的强势，反而让他觉得，这个叫七鱼的女孩，身上或许真的藏着连苏婉清都想要严密守护的秘密。
而苏婉清，他的这位表妹，在这团迷雾中，扮演的角色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他端起已经冰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比不上心头那份混杂着困惑、怀疑和强烈好奇的滋味。
明面上的寻找可以停止，但暗中的观察，必须更加谨慎和深入。
那双眼睛，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就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矛盾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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