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那通电话里的严厉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七鱼的意识里。
接下来的几天，她强迫自己调整作息，晚上十点准时躺下，尽管常常因为焦虑而辗转反侧。
她更加严格地控制饮食，确保盐分的摄入，但身体的细微变化仍在悄然发生，皮肤似乎更细腻，轮廓也更柔和，这让她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需要核对身份的考试时，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警惕。
周一早上，她特意选了一件领口较高、颜色偏深的外套，试图遮掩颈部的线条，又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压低嗓音说话，才怀着一种近乎赴刑场的心情走向考场。
周一早上八点二十，考场所在的教学楼走廊里已经挤满了等待入场的学生。
空气闷热，混杂着粉笔灰末、印刷试卷的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却几乎可以触摸到的紧张感。
七鱼捏着那个透明的塑料笔袋，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发僵。她找到贴着自己名字和照片的座位表，靠窗倒数第二排。
走过去时，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或许是错觉，但每一道都让她如芒在背。
椅子是老旧木制的，腿有点晃，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椅子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监考老师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老师，他手里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和一个黑色的身份证读卡器。
他走到第一排，开始按顺序核对身份。
“姓名。”
“到。”
“身份证后四位。”
“0283。”
读卡器发出清脆的“滴”声。老师走向下一排。
核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靠近，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七鱼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晨风中摇曳，叶子被吹得翻过来，露出浅色的背面，沙沙作响。
但她什么也看不进去，耳朵里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地敲击着肋骨，仿佛要跳出来。
“七羽。”
声音在头顶响起。
七鱼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监考老师已经站在她的桌前，手里拿着的，正是她那张半年前拍摄的身份证。
照片上的“他”，头发剃得很短，近乎板寸，眉毛粗黑，未经修饰，嘴角紧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青涩的倔强。
老师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然后又抬起眼，目光锐利地落在七鱼此刻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她明显长了许多、柔软地贴在额角的头发、更加清秀的眉形、以及柔和了许多的脸部线条上来回扫视，眉头慢慢地、清晰地皱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甚至抬起拿着名单的那只手，用食指的指节在身份证照片和七鱼的脸之间虚划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审视。
“你……”老师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你这照片……是最近拍的吗？怎么感觉……变化有点大啊？”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七鱼的喉咙部位，似乎想寻找什么痕迹。
七鱼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感。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准备的什么化妆、借口，在这一刻全都失效了。
她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迎上老师的目光，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监考老师又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考场里异常安静，其他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七鱼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终于，老师似乎放弃了深究，或许是时间紧迫，或许是觉得变化虽大但尚在可接受范围，他移开目光，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但声音比之前更沉了一些：“身份证后四位。”
“3……702。”七鱼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数字，她刻意将嗓音压得非常低，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沙哑和紧绷，听起来异常费力。
读卡器“滴”的一声响起，这声音此刻在七鱼听来如同天籁。
老师没再说什么，只是用笔在名单上她的名字旁边用力地划了一下，然后走向下一个座位。七鱼甚至能感觉到他转身时带起的一阵微小的风。
当老师的背影移开，七鱼才敢慢慢地、极其轻微地呼出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感觉整个后背的衬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她把手平放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用力握了握拳，试图止住颤抖，又缓缓松开。
试卷发下来时，纸张哗啦的声响让她又是一惊。
她拿起笔，发现手心全是湿冷的汗，笔杆有些打滑。
前面的选择题做得还算顺利，但到了填空题，有几个知识点像是被刚才的惊吓堵在了脑子外面，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拧开保温杯，小口地喝着里面微温的盐水，熟悉的咸味在口腔里蔓延开，稍微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脏和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感，让她心里又是一沉。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下来，悄悄叠好垫在腰后。
写到最后的论述题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强烈，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试卷上，形成晃眼的光斑。
她抬手遮了一下光线，无意中看到自己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内侧皮肤，显得有些干燥，甚至起了一些细小的、不太明显的白色皮屑。
她心里一慌，赶紧把手放下，迅速将袖子拉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手腕。
交卷铃尖锐地响起时，她还有半道论述题的结尾没来得及写完。
她放下笔，看着监考老师一张张收走试卷，目光扫过她时似乎没有任何停留，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旁边座位的女生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椅子又发出“吱呀”一声。
七鱼却坐着没动，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站起来，腿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差点没站稳。
她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考场，走廊里瞬间被各种对答案、抱怨题难的声音填满，吵吵嚷嚷。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加入任何讨论，低着头快步下楼，径直走向教学楼后面那个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小花园。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找到一个隐藏在树荫下的长椅坐下，四周安静无人。
她从书包侧面的袋子里掏出那个小盐罐，拧开杯盖，又往水杯里抖了些盐进去。
水已经凉了，盐粒慢慢沉底，溶解得很慢。
她用力晃了晃杯子，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盐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但心底那场刚刚平息的风暴，留下的波澜却久久难以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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