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反对声浪和那份措辞尖锐的联名意见书，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刘莉心头，但她更清楚，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动摇。她拿着那份试行办法的草案和收集到的工人意见（包括支持和反对的），再次走进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显然厂长也在为此事烦心。他示意刘莉坐下，目光落在她带来的厚厚一叠材料上。
“压力很大吧？”厂长掐灭了烟，开门见山。
刘莉将材料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却坚定：“厂长，压力确实有，但办法本身，我认为方向是正确的。这是车间部分工人的联名意见，主要是担心定额不公、风险增加，以及……对‘大锅饭’习惯的冲击。”她没有回避问题，将反对意见的核心概括了出来。
厂长拿起那份联名书，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纸张，看向刘莉：“刘莉同志，我明白你的初衷是好的，想调动积极性，提高效率。但是，你看，这么多老工人反对，他们可是车间的骨干，技术好，威望也高。处理不好，会影响车间稳定，甚至影响生产啊。”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提点：“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能一蹴而就。我们搞管理，既要看到效率，更要看到人心。‘稳定压倒一切’，这不是一句空话。”
刘莉认真听着，她知道厂长说的是实情，也是顾虑所在。她没有争辩，而是将另一份材料推了过去：“厂长，这是我对近半年车间工时利用率、设备有效作业率以及废品率的数据分析。这是我们车间几个技术较好、态度积极的青年工人，在现有模式下和他们在突击队期间效率与质量的对比数据。差距……非常明显。”
她用数据说话，指向问题的本质：“如果我们不打破这种干好干坏一个样的局面，车间的潜力就永远无法释放，成本降不下来，效率提不上去，面对未来的市场竞争，我们会非常被动。工人们反对，是因为他们习惯了旧模式，看不到改变带来的好处，也害怕改变带来的风险。”
厂长拿起那份数据分析，仔细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何尝不知道车间的弊病？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刘莉：“你的决心，我看到了。数据，也很有说服力。但是，全面铺开，风险太大。”
他做出了决断：“这样，办法可以试行，但不能在整个车间铺开。你选择一个班组，范围小，影响可控，作为试点。在这个试点班组内，你可以按照你的办法来，厂里给予支持。但是，”他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界限，“必须注意方式方法！要做好试点班组工人的思想工作，定额要经过充分讨论，力求公平。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车间的整体稳定和团结！如果试点效果不好，或者引发更大的矛盾，必须立刻停止！”
这是厂长的底线，也是他能给予的最大支持。有限的授权，可控的范围，既是保护改革，也是保护刘莉。
“我明白，厂长！”刘莉立刻应道，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只要有机会试点，她就有信心用事实说话。
“还有，”厂长补充道，语气深沉，“要团结大多数，尤其是那些老师傅。他们技术好，经验丰富，是车间的财富，不是改革的阻力。要让他们明白，改革不是为了否定他们，而是为了让车间变得更好，让大家的日子都更有奔头。这话，光靠说不行，得靠你做出来。”
“是，我记住了。”刘莉郑重地点头。
拿着厂长的尚方宝剑——有限试点授权，刘莉回到了车间。她没有立刻召开大会宣布，而是先找到了车间主任老马和王建国师傅，传达了厂长的决定。
老马松了口气，他夹在中间最为难。王师傅则只是“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随后，刘莉选择了以青年技术骨干为主、且班长思想比较开明的车工二组作为试点班组。她亲自召集二组全体工人开会，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坦诚布公。
她展示了车间效率的数据，分析了面临的竞争压力，详细解释了试行办法的每一个条款，尤其是定额的制定依据和奖金计算方式，并承诺定额将由工人代表参与讨论核定。她着重强调：“试行期间，基本工资保障不变，奖金是额外的激励。目的是鼓励大家发挥本领，多劳多得，优劳优得，最终是为了咱们班组、咱们车间都能更好！”
面对面的沟通，清晰透明的规则，加上厂长支持的消息已经传开，车工二组内的反对声音小了很多。几个原本就跃跃欲试的年轻工人当场表示愿意试试。
试点，就在这种既有期待、也有疑虑，既有支持、也有保留的复杂氛围中，悄然启动了。刘莉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试点班组的每一个数据，工人的每一点情绪变化，都会被放大审视。她必须投入十二分的精力，确保这个“特区”能够成功，才能拥有说服所有人的资本。领导的 support 是有界限的，未来的路，终究要靠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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