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刘莉正猫在技术科角落里，跟一台老式仪表的电路图较劲，那密密麻麻的线路看得她眼晕。科长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脸上表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严肃，又隐约透着点兴奋。
“刘莉，”他走到她桌前，把信封往她面前一放，“厂部刚送过来的，急件。”
刘莉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电烙铁，擦了擦手。信封上没写啥特别，就印着厂办的红头。她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目光扫过开头那几个醒目的字——“轻工业部文件”，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后面那些官样文章她看得飞快，直到目光锁定在最后那段：
“……经研究，决定抽调你单位刘莉同志，参加‘新型纺织机械技术攻关小组’，任分组技术骨干。请于十二月十五日前，赴江南省湖州市第一机械工业局报到……”
后面还附着报到须知和一张硬卧火车票。
刘莉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指头有点发凉，脑子里嗡嗡的。真来了，这么快。之前厂长是透过风，可这白纸黑字的调令真摆在眼前，感觉还是不一样。
“怎么样？”科长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科室里其他几个人也都竖着耳朵往这边瞅。
刘莉把调令递给他看，喉咙有点发干：“让我去……湖州，参加部里那个纺织机械攻关。”
“嚯！”科长一拍大腿，声音没压住，引得大家都看过来了，“真是这事！定了！刘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刘工！厉害啊！部里直接点名！”
“湖州？好地方啊！听说那边冬天都没咱这儿冷！”
“这一去得多久啊？过年能回来不？”
大家七嘴八舌，有羡慕，有道喜，也有好奇。刘莉被围在中间，脸上臊得慌，心里头乱糟糟的，像揣了一团麻。
高兴吗？有点。毕竟是被认可了，能去更高级别的平台见识见识。可更多的是没底。那是什么样的项目？都是什么样的能人？她这半路出家的“土专家”，能跟上趟吗？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傅景宸的座位。他今天去市里开会了，不在。这消息，他应该还不知道。
下午，这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全厂。
刘莉去车间取个零件，一路上碰见的人，没有不跟她打招呼的。
“刘工，听说你要去部里大项目了？给咱厂争光啊！”
“莉莉，出去了好好干，让他们瞧瞧咱红星厂出来的人不含糊！”
“啥时候走？到时候送你！”
王建国师傅还是老样子，蹲在他那台老床子旁边磨刀架，看见刘莉过来，抬了抬眼皮：“调令下了？”
“嗯，下了。”刘莉蹲到他旁边。
“几号走？”
“十五号之前。”
王师傅“嗯”了一声，继续磨他的刀架，滋啦滋啦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手，看着砂轮溅出的火星子，慢悠悠地说：“去了那边，多看，多听，少显摆。那地方能人多，但也杂。把你那手实在活儿亮出来，比啥都强。”
“我知道，师傅。”刘莉鼻子有点酸。
“家里头别惦记，厂里这摊子，我给你看着。”王师傅说完，又低下头，滋啦滋啦地磨了起来。
下班的时候，傅景宸从市里回来了，直接到车间找她。他显然是听说了，额头上还带着赶路的细汗。
“调令收到了？”他问，眼睛亮亮的。
刘莉点点头，把兜里揣得有点皱的调令掏出来给他看。
傅景宸仔细看了一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激动：“太好了！刘莉，这平台太好了！你在那边一定能大展拳脚！”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就是……这一分开，估计时间不短。”
“嗯，”刘莉低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刚把厂里这摊弄顺溜，有点……”
“别舍不得，”傅景宸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机会难得。厂里离了谁都能转，可这种国家级项目，错过就没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牛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塞到她手里，“拿着，到了那边，肯定用得着。”
刘莉摸着那光滑的笔记本封面，心里头那点犹豫和舍不得，好像被这东西给压下去不少。
“对了，”傅景宸又说，“我打听了，那个项目组里，有几个专家是清华、上交出来的，理论功底深。你去了，正好补补这块。实践你没问题，再把理论体系理顺了，那就真……”他没说完，但意思刘莉懂。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刘莉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屋里熟悉的摆设。张淑兰在旁边床上睡得呼呼的，偶尔还磨两下牙。
她想起刚进厂时睡这个大通铺，八个人挤得翻个身都难；想起第一次独立车出合格零件时，那股子激动劲儿；想起修龙门刨那个不眠夜；想起qc小组拿到奖状时大家的笑脸……点点滴滴，都在脑子里过。
舍不得，是真舍不得。
可广播里那“化纤设备”的声音，调令上那鲜红的印章，傅景宸塞给她的新笔记本，还有王师傅那句“多看多听”，都像小鞭子一样，在她后面轻轻抽着。
新的征程，号角已经吹响了。她这艘在红星厂这小港湾里练手的小船，是时候，拉响汽笛，往那大江大河里开了。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悄悄攥紧了拳头。心里那点慌乱慢慢沉淀下去，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跃跃欲试的情绪，像小火苗一样，噗地窜了起来。
去就去！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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