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转换几乎在瞬间完成，前一秒还置身于葬魂谷那充满血腥与湮灭气息的洞窟，下一秒，程凡便感到脚踏实地，周围的环境已然彻底改变。
那股包裹着他的无形力量悄然散去，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极为宽敞、肃穆的厅堂之内。
这里与他之前去过的巡游司外院执事处截然不同，没有喧嚣，没有嘈杂的人流。
厅堂整体色调偏暗，以深沉的玄黑与暗红为主，巨大的梁柱上雕刻着并非祥瑞，而是各种形态狰狞、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威严感的异兽图腾，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咆哮，守卫着此地的宁静与权威。
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倒映着穹顶镶嵌的、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白光的明珠，将整个空间照亮，却并不刺眼，反而营造出一种沉静而压抑的氛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味道，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精纯的阴性能量波动。
这里，便是巡游司司丞的内堂。
不仅是权力的核心，更是一处修行与掌控鬼城秩序的枢纽。
司丞已然端坐在厅堂尽头的主位之上，那宽大的暗红色官袍更衬得他面容清癯，不怒自威。
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但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吸引着所有的光线与注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放肆。
程凡站在堂下，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强行压下因空间传送而产生的细微眩晕感和左臂吞噬百鬼幡后尚未完全平复的能量躁动。
《敛机卷》自然而然地运转到极致，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尤其是左臂，此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肤色略显苍白。
他微微躬身，持弟子礼。“影枭，见过司丞大人。”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司丞的目光落在程凡身上，平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那奇异的标记以及左臂内蕴藏的虚无之力。
程凡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审视，比之前在城隍庙外院时更加透彻，更加无法回避。
灵魂深处的管理者标记似乎受到了刺激，微微颤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之意，帮助他抵御这股窥探之力。
片刻后，司丞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免礼。此处并无外人，不必拘束。”他随手一指旁边的一张黑檀木椅。“坐。”
程凡依言坐下，身体依旧挺直，保持着警惕。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司丞带他来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嘉奖他除掉赵德明。
“赵德明私炼百鬼幡，咎由自取，你杀他，是为鬼城除害，亦合我巡游司规条。”司丞开门见山，直接定下了基调，将程凡的行为归为有功。“按律，你可获得其部分遗产，包括那枚判官令与储物袋，本座不会追索。”
程凡心中微动，这算是一个不小的甜头，一位判官的身家，必然丰厚。
他面上不动声色。“多谢大人。”
“不过……”司丞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本座感兴趣的，并非赵德明那点微末伎俩，亦非你那条能够吞噬魂能、蕴含湮灭之力的手臂——虽然它确实罕见且危险。”
他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响。“本座想知道的是，在葬魂谷内，赵德明临死前那一刻，自你左臂中涌现的、那股短暂却凌驾于此界常规法则之上的力量，源自何处？”
果然！他还是问到了这个最核心、也最危险的问题！
程凡心脏微微一紧。
管理者标记是他最大的秘密，其来历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弄清。
直接坦白？风险未知。隐瞒？在司丞这等人物面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可能激怒对方。
他心念电转，斟酌着措辞，谨慎地回答道。“回大人，那股力量……并非晚辈所能主动掌控。它似乎…源自一个古老的印记，在晚辈面临绝境时自行触发，晚辈亦不知其具体根底，只知其与晚辈这左臂的异变，似有些许关联。”
他选择半真半假地透露，点出古老印记，隐去管理者的具体称谓，承认自己无法掌控，将姿态放低。
司丞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凌空对着程凡的方向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的白光自他指尖射出，瞬间没入程凡的眉心。
程凡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识海微微一震，灵魂深处那枚一直沉寂的管理者标记，在这道白光的刺激下，竟然再次主动浮现出来。
在他意识空间中散发出朦胧的微光，其上的纹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某物也开始微微发烫——是那枚司丞刚刚赐予的巡天令。
司丞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程凡的肉身，直接看到他灵魂中那枚标记。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凝重与探究的神色。
“果然……是云纹印记。”司丞缓缓收回手指，程凡识海中的标记也随之缓缓隐没。“难怪你能以厉鬼之身，引动一丝蚀之力。”
云纹印记？蚀之力？
程凡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两个名词他闻所未闻。
但他能感觉到，司丞似乎认出了这标记的来历，并且态度中并未包含直接的恶意，更多的是一种……确认后的深沉思量。
“你不必紧张。”司丞看着程凡眼中无法掩饰的疑惑与警惕，语气平和了几分。“拥有此印记，并非一定是祸事。它代表着一种资格，亦是一份因果。你既得此印记，便意味着你已半只脚踏入了真正的蚀界秘辛之中。”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向程凡解释。“你所知的蚀界，并非简单的世界重叠或替代。它更像是一个…不断吞噬、消化万千世界残骸的边缘地带。而这云纹印记，便是穿行于此等危险地域的信标，亦可能是……某种筛选机制的产物。”
程凡听得心神震动，管理者标记是信标？筛选机制？这些信息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仿佛在他面前揭开了一幅更加宏大、也更加恐怖的画卷。
“那蚀之力……”程凡忍不住追问。
“那是万物终结、一切归于虚无的终极体现，是凌驾于寻常法则之上的力量。”司丞解释道。“你左臂的力量，虽也蕴含湮灭特性，但与之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你之前引动的，不过是这印记受到致命威胁时，自行泄露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罢了。若非如此，别说赵德明，便是这整个永夜鬼城，恐怕也已不复存在。”
程凡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当时只感觉那股力量恐怖，却没想到竟可怕到如此地步，同时也一阵后怕，若当时那股力量彻底失控……
“当然，福祸相依。”司丞继续道。“拥有此印记，意味着你或许有机会接触到世界背后的真实，拥有超越寻常的潜力。但同样，你也将背负与之相应的巨大风险与使命。盯上这印记的，可不止是赵德明这等蠢货。鬼城之外，蚀界深处，有着更多古老而恐怖的存在，会对它产生兴趣。”
厅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程凡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感觉肩头仿佛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管理者标记带来的并非简单的金手指，而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可能将他拖入更深层次旋涡的因果。
“大人告知晚辈这些……不知有何用意？”程凡抬起头，直视司丞。他知道，司丞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他。
司丞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直接和冷静颇为满意。
“本座掌管巡游司，维系鬼城秩序其一，探究蚀界本源，亦是职责所在。”司丞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这云纹印记，便是一条极其珍贵的线索。”
他站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
“永夜鬼城，并非孤立存在。它如同蚀界之海中的一个漂流瓶，既受蚀界侵蚀，也封印着一些来自外侧的危险之物，同时，也隐藏着通往其他残骸世界或蚀界缝隙的路径。巡游司的职责，远比缉拿凶戾、维护表象秩序要复杂和危险。”
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程凡身上。
“赵德明之事，只是一个开始，是鬼城内部权力倾轧与外部侵蚀压力下的一个缩影。巡夜司内部激进派不会善罢甘休，而更麻烦的是，据本座观测，近期鬼城周边的空间稳定性正在持续下降，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开始在外围区域活跃。”
程凡心中凛然，想起了之前在葬魂谷外感受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以及赵奎记忆中关于葬魂谷异常波动的信息。
“本座需要你。”司丞直言不讳。“以你这云纹印记持有者的身份。”
“请大人明示。”
“第一，你需要尽快提升实力。厉鬼阶位，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波中，连做棋子的资格都勉强。你左臂的力量虽然后患无穷，但亦是你在短期内快速提升的依仗。如何平衡吞噬与掌控，是你必须解决的难题。巡游司秘库中，有一些关于凝练魂力、稳固心神的典籍，你可凭巡天令申请参阅，但能领悟多少，看你自身。”
“第二，”司丞袖袍一拂，一道光幕在程凡面前展开，上面显现出一幅模糊的地图，标记着一个位于鬼城西北方向极远之地的区域，那里被标注为裂魂渊。“此地空间异常活跃，近期有强烈的外侧能量反应。本座需要你，在三个月内，至少将实力提升至厉鬼巅峰，然后前往裂魂渊外围，利用你的云纹印记，尽可能探查那里的异变源头，并带回关键信息。”
裂魂渊！光是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地，更何况还被司丞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及，甚至与外侧能量相关。
“此举危险重重，即便有云纹印记，你也可能十死无生。”司丞语气凝重。“但这也是你了解自身印记、获取更多关于蚀界真相的机会。同时，你若能完成此任务，本座可做主，提前授予你离开鬼城的特殊路引，并为你开启通往巡游司真正核心的通道。”
危险与机遇并存，司丞给出了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也指明了一条充满荆棘的提升之路。
程凡看着光幕上那令人心悸的裂魂渊标记，又感受了一下灵魂深处的云纹印记和左臂内涌动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留在鬼城，要面对巡夜司无休止的追杀和潜在的其他危险。
前往裂魂渊，虽是九死一生，却可能搏出一片新的天地，更关乎到他自身最大秘密的探索。
“晚辈……领命。”程凡沉声应道，目光坚定。
“很好。”司丞点了点头，手指再次一点，一道流光没入程凡手中的巡天令。“此令现已开启部分权限，可通往秘库阅览区，也可接取一些特殊的乙级任务获取资源。至于赵德明的遗产，你好生利用。三个月后，再来此处见本座。”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程凡可以离开了。
一股柔和的力量再次包裹住程凡，空间变换的感觉袭来。
下一刻，程凡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内城区域，站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拐角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但他手中那枚微热的巡天令，以及脑海中多出的关于秘库位置和裂魂渊任务的清晰信息，都告诉他那是真实的。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鬼城那熟悉的阴冷空气，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知道了云纹印记的来历和背后的巨大因果，明确了短期目标，也获得了巡游司司丞一定程度的支持，或者说利用。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艰险。
他需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消化赵德明的遗产，然后利用巡天令的权限，去秘库寻找适合自己的凝魂法门。
时间，只有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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