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又响起轮椅轱辘碾过青石的咯吱声。
花匠老葛推着一位白发老人进来——清家最年长的族叔公。
清惟善,九十三岁,眼已半盲,却仍要在出殡前“看”一眼晚辈。
老葛把一盆小小的素心兰放在棺前。
“少爷生前让我养的,说素心兰最像他,今晚让它陪一夜。”
清惟善俯身在棺边报:“棺在正中,烛火亮,家里人齐了。”
老人抬起枯枝般的手,在空中摸索两下,摸到清晚的肩,停住:
“丫头,你捧灵位,不违礼。
旧时候长房长孙是承重孙,男女不分,只看血脉。”
他说完,掌心下滑,摸到清晚的手背,轻轻拍三下,像把百年的重量压进去。
“明早五点,我坐轮椅送街口,不进门,不挡路,只替你们喊一声——
清家子孙,出门不回头!”
清晚喉头一紧,还未应声,门口忽传来高跟鞋声。
一个戴黑面纱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拎一只暗红漆盒。
清宏如皱眉:“您是?”
女人的声音像从井里浮上来:
“白事知客,姓沈。
盒子里是明天要撒的纸钱,刚在城隍庙念过咒,能替活人挡煞。”
老梁伸手拦,沈知客抬眼,面纱下一闪而过的金瞳让他僵了半秒。
清宏如微微点头:“原来是殡仪馆指派的沈师傅。
明日出殡,流程繁杂,正缺您这样的行家,今晚一应礼数还要劳您指点。”
沈知客微微躬身,“锣响三声,魂起三步,三声之后,孝子回头也不能再哭。”
清晚朝她点头:“沈师傅,劳您。”
沈知客抬手,在锣面上轻抚一下,声音直接响在众人耳边:
“孝子回头,魂就散了——记住。”
烛火忽地一跳,灯花炸开,像替谁应了一声。
一直站在门槛外的老梁忽然开口,
“我带了六个兄弟,明天一早换黑西装,不拿对讲机,拿白幡。
幡上写‘清’字,一路走一路放——不放鞭炮,放纸飞机。”
“纸飞机?”阿招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素面,“我当姑娘时折过,一撒手就飞没影,能飞多远?”
老梁咧嘴:“能飞到少爷想去的任何地方。”
周忠上前一步,掏出一只褪色的行车记录仪存储卡,放在牌位前。
“我下午去4S店,把少爷出事那辆车的记录调出来了。
最后一段音频……他在哼《送别》。”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我想把这段音频拷进微型播放器,缝进领头纸飞机的翅膀里,让它一路唱到殡仪馆。”
角落里,清晏的奶妈福婆被二姑特意接回来,怀里抱着一只褪色的拨浪鼓。
刚从西北回来的特种兵堂侄清野,迷彩裤脚还沾着戈壁沙,扶着老太太,背脊笔直得像一柄倒立的旗杆。
福婆颤巍巍把拨浪鼓搁在清晏的遗像前,鼓面两个小铜片叮叮当当:
“少爷三岁那年,整夜哭,我就摇它哄他。
明天……我再摇最后一次。”
拨浪鼓轻轻一转,铜片在寂静里发出孩子笑声般的回响。
二婶许兰抱着一只白瓷罐,罐口封了黄符:
“宏业爱喝的碧螺春,我昨夜在灵前泡了一壶,剩下的连茶叶带汤封罐,明早封棺时放进去。”
话音刚落,灯花一爆,众人影子重叠在墙上,像一幅静止的族谱。
清晚端起面碗,轻轻放在棺前,声音低而稳:
“哥,二叔,今晚我们把所有声音都关小,只留你们的心跳。”
她回头,目光扫过灵堂里每一张脸——
族叔公清惟善,堂舅顾守一,堂侄清野、花匠老葛,奶妈福婆,厨娘阿招,保安老梁,司机周忠,白事沈知客……
烛火跳了一下,像替他们点了头。
清晚双手合十,最后一次开口:
“那就这样定了——
明早五点,侧门开,棺木出门,不回头。”
灯芯“啪”地再爆一声,烛影拉长,夜风停了。
……
20:00。
殡仪馆后门。
姜早哼着《两只老虎》的变调,把最后一根草莓味棒棒糖咬得“咔啦”脆。
“老吴,我走啦!今晚回去给猫洗澡,它要是再敢把尾巴插进插座,我就给它剪成闪电形状。”
吴拾靠在门槛,指尖转着那枚暗金晶石,像在给空气上发条。
“丫头,猫有九条命,你只有一条。
走夜路别看手机,低头容易撞见鬼。”
“鬼敢拦我?”姜早把空糖棍往垃圾桶一抛,抛物线精准落袋,“我让它先填访客登记表。”
她转身蹦下台阶,背带裤口袋里的迷你水平仪“叮”一声撞在钥匙串上。
巷口路灯闪了两下。
风把姜早的哼唱吹得很远,像一支不知死活的童谣。
……
20:20。
殡仪馆阁楼。
灯泡昏黄,铁梯吱呀。
吴拾盘腿坐在天窗下,膝上摊着一只碎瓷茶碗,指尖轻抚暗金晶石。
灯没开,月光却像被拉直的绷带,冷白地缠在木梁上。
楼下传来夜班车的远鸣,远处焚化炉的鼓风机低低喘着,把灰白烟柱吐进夜空。
“咔哒。”
门闩被切开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风没进来,杀意先进来了。
七个人,七种心跳,七种兵刃——
有藏在雨伞柄里的细剑、有涂了神经毒的钢琴线、有折叠成钢笔的钛合金弩。
他们踏地无声,像七滴墨落在雪里。
吴拾连眼皮都没抬,只轻声叹了口气。
第一枚麻醉针破空,目标是颈椎。
针尖离皮肤还有一寸,吴拾抬手,指尖一弹——
“叮。”
钢针掉头,速度翻倍,原路钉进发针者眉心。
那人连瞳孔都没来得及放大,就跪成一座安静的雕塑。
第二人甩出钢琴线,缠向他的颈动脉。
吴拾叹气:“线太糙,割不动真皮。”
他两指并拢,像剪彩一样夹住合金丝,轻轻一折——
“嘣!”
丝断,断口回弹,缠住对方自己脖颈。
“晚安。”
那人被自己的钢丝勒断颈动脉,血喷在旧木板上,像打翻的印泥。
第三个人扑到三尺之内,雨伞剑直刺眉心。
吴拾食指在茶碗缺口上一弹——
砰!
瓷片崩飞,化作一道白线,先一步穿过对方眉心。
血没来得及喷,人已经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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