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角落里,二婶许兰早已哭得脱了力,整个人软软地歪在椅子上,眼神空茫地盯着地面。
三婶张婉半扶半抱着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一手拿着温毛巾一遍遍给她擦脸,低声劝慰着:
“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身子哭坏了,宏业看着也心疼啊……”
可那劝慰声自己也带着哽咽,尾音飘在空荡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压抑。
二姑清宏如怀里抱着本磨了边的相册,是清晏小时候的影集。
她指尖轻轻划过封面,翻到中间一页。
照片里的清晏才五岁,穿着鹅黄小褂,骑在二叔清宏业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二叔穿着藏青t恤,一手扶着他的腿,嘴角勾着少见的软笑,连眉梢都带着暖意。
她丈夫周明坐在旁边,正轻轻拍着她的背,手里还攥着包纸巾,时不时递一张过去:
“别总看了,伤眼睛。晚晚还在这儿,咱们得撑住,不能让孩子没了主心骨。”
清宏如把相册紧紧按在胸口,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清晚,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晚晚,白天你就该跟着福伯走啊。
你哥和你二叔……他们就是活生生倒在我们眼前的!
你要是再有点什么事,你让二姑怎么活?
清家……清家就真的塌了啊!”
清晚没抬头,声音低却稳:
“二姑,您别劝了,我不走。
天穹先用阴招杀了哥哥,再杀二叔——血债摞血债,已经不死不休。
我要是现在走了,后半辈子都别想睡踏实。
将来在地下,我也没脸见哥哥。
这仇,我一定要报。”
“对!报仇!”
三叔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压抑了一整天的悲愤终于爆发出来:
“阿晏和二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这口气要是不出,我清宏彦就算死也闭不上眼!”
“三哥!”小叔清宏明一把拽住他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二哥和阿晏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远程’勾了魂!你现在冲出去,连对手在哪都不知道,送死算哪门子报仇?”
他红着眼,却带着技术总监特有的冷刻与算计,
“我们要的不是陪葬,是翻盘。现在冲出去,连他们一片鳞都掀不掉,先被嚼得渣都不剩。
活下去,才能把公司、把数据、把晚晚——把复仇的本钱——统统留在牌桌上。
我们要等,等一击封喉的‘那一刻’,而不是现在的冲动。”
清晚抬起眼,看着两位情绪激动的叔叔,缓缓松开早已掐破的掌心,让血珠顺着掌纹滚落,钻心的疼把恨意一点点磨成更锋利的刃。
“三叔,小叔说得没错。
他们越想看我们乱,我们越要稳。
越想我们怕,我们越要冷。
这仇不是不报,是要连根拔起。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活成扎进他们喉咙里的一根刺。
到时候,我亲自操刀,一笔一笔,连本带利,放干他们的血。”
话音落下,灵堂里只剩白烛爆花的轻响。
三叔的喘息声渐渐低下去,最终抱头蹲跪,肩膀一抖一抖,再没发出一点声。
二姑的哭声碎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却不再是无措的嚎啕,而是有了主心骨后、含着恨的哽咽。
……
夜色渐深,老挂钟的铜指针悄悄爬过十二点后,又颤了一下。
小叔清宏明从后厨端出一只黑漆托盘。
四碗素面静静躺在其中,面汤清亮,葱花几点碧绿,一勺滚烫猪油浇下去,热油在冷夜里炸出细碎的声响。
白雾腾起,把长明灯的火苗都映得晃了晃。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酸枝木几案上,热气短暂地氤氲开,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又很快被沉重的悲伤吞没。
无人动筷。
三叔低声劝清晚:“空腹守一夜,明早你会先倒下,让来吊唁的人看了更心疼。”
一句话,把悲伤撕开一道口子。
清晚低头,第一口面还没咽下,眼泪掉进碗里,咸得发苦——这是她二十四小时以来第一次进食。
她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吃,像是吞咽刀片,每一口都提醒着她:
悲伤是最奢侈的情绪,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沉溺其中。
长明灯芯忽然“啪”地爆了个灯花。
清晚抬头,烛火竟在墙上投出一道狭长的阴影,从清晏的遗像延伸到清宏业的遗像,像一把折尺,把死亡量得毫厘不差。
二姑抬起泪眼,颤声道:
“旧俗说,灯芯爆,主家有血光,再爆一次就得移棺。”
声音在空荡的灵堂里散开,像一把钝刀,把刚压下去的哽咽又生生撬了出来。
三叔清宏彦手一抖,猪油素面洒了大半,油迹顺着地砖缝流成一条细线,像一道新裂的伤口。
清晚盯着那条油线,猛然意识到:老宅的地面是整块青石铺的,哪来的缝?
她用鞋尖拨开油迹,下面竟是一道极细的金属槽。
槽里嵌着一根一次性光纤。
原来,有人早在他们回家之前,就已潜入,将老宅改造成了一个实时直播的“监控沙盘”。
倒计时还没开始,人家已经坐在他们灵堂里下注了。
她借蹲身擦油的姿势,把光纤整条抽出。
一次性光纤的尾端连着一只袖珍中继器,LEd微亮——正在上传。
她没有惊动大家,就着手边那碗凝了油的热汤面,将中继器反扣在碗底。
猪油迅速冷凝,像给镜头戴上了一层磨砂罩。
信号瞬断。
门外,老梁的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电流声,他压低嗓音:
“外围正常,灵堂内部无异常。”
无人知晓,灵堂的异常已被一碗猪油封死。
与此同时,三百米外一间楼房里的监控屏雪花一片。
黑衣技术员低声骂了句,刚想起身检修,耳机里传来新的指令:
“回来吧。”
技术员愣了半秒:“是。”
……
灵堂内,清晚把光纤藏进袖中,指腹却触到另一件冷硬的东西——哥哥留下的钢笔。
她忽然想起哥哥第一次学写字,把她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两只打架的小鸭子。
他举着作业本满屋跑:“晚晚,你看,哥给你画了俩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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