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染了风吟竹海。白日里如玉的竹竿,在月光下呈现出清冷的银灰色,竹叶的风吟声也似乎变得更加空灵悠远,带着几分秘境夜晚特有的神秘与寒意。
然而,在竹林深处那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石头灶台里的火焰被刻意压小了些,只维持着温和的暖意。那口巨大的铁锅里,红亮的汤底依旧在微火下保持着将沸未沸的状态,咕嘟咕嘟地冒出细密的气泡,将最后一丝霸道的麻辣鲜香,混合着水蒸气,丝丝缕缕地送入微凉的空气中。锅子边缘,摆满了清洗干净的竹制餐具,以及一些剩下的、被切成小块的灵兽肉和蔬菜——这是林晓晓准备用来当夜宵,或者明天早上煮火锅面的材料。
“嗝~”小餮四仰八叉地躺在铺了柔软干草的地面上,毛茸茸的肚子鼓得像个小皮球,满足地打了一个悠长的、带着浓郁火锅味的饱嗝。它眯着赤红的眼睛,爪子无意识地在肚皮上轻轻揉着,传音都带着餍足的慵懒:“晓晓……本座觉得……本座可能……需要消化个三天三夜……但是……好幸福啊……”
阿九优雅地蹲坐在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石头上,正用尾巴尖卷着一小块沾湿的柔软布料(林晓晓提供的),细致地擦拭着自己嘴角和前爪上可能沾到的油渍。对于有洁癖的九尾狐来说,刚才那顿酣畅淋漓(虽然它吃得比较克制)的火锅,简直是仪态上的重大挑战,但……值得。它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微微发光,传音道:“口腹之欲已足,然灵气略有燥意。此地夜间阴寒,正好中和。新成员如何?”它的目光投向林晓晓怀里。
林晓晓正盘膝坐在铺着兽皮的简易“床铺”上,怀里抱着已经彻底睡熟、甚至发出细微鼾声的虚空貘幼崽空空。小家伙银灰色的皮毛在篝火余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圆滚滚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紫水晶般的眼睛紧闭,粉嫩的小鼻子偶尔抽动一下,似乎在梦里还在回味火锅的香味。林晓晓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背部的绒毛,感受着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空间亲和力,脸上带着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睡得可香了,估计是出生以来第一顿饱饭,也是第一个安心觉。”林晓晓低声笑道,“就是肠胃可能还有点弱,明天得给它单独弄点清淡好消化的。”她已经开始盘算空间药庐里有哪些适合幼兽的温和药材了。
讹兽则趴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已经换了一本新的,封面写着《晓晓神医·秘境美食篇·卷一》),就着篝火的光芒,用爪子夹着一根特制的炭笔,奋笔疾书。它要把今天“火锅诞生”和“虚空貘归顺”这两件史诗级事件,用最华丽、最详尽的文字记录下来,并已经初步拟定了好几个章节标题,比如《神锅现世惊竹海》、《萌貘归心缘一肉》等等。
雷烈将军安排了队员轮值守夜,其他人则围着篝火,或调息,或轻声交谈,放松着白日探索和火锅大战后的身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宁、满足甚至略带温馨的氛围,与秘境夜晚通常的肃杀与危险感格格不入。
就在这万籁俱寂(除了小餮的呼噜和讹兽写字的沙沙声)、众人(兽)都沉浸在美食余韵和收服新伙伴的喜悦中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吹竹叶的脚步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疾不徐,仿佛踏着某种节拍。更重要的是,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而清冽的气息,如同月光凝结成的薄雾,悄然弥漫开来,与火锅残留的浓郁香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有人和兽几乎同时警觉!
守夜的队员瞬间握紧了武器,灵力暗涌。雷烈将军无声站起,目光锐利如电,投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小餮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虽然肚子还胀,但赤瞳中凶光一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慑性呼噜。阿九尾巴上的绒毛微微炸开,冰蓝眼眸锁定前方。连睡梦中的空空也在林晓晓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林晓晓也心头一紧,但作为兽医的直觉,让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杀意或暴虐,而是那股清冽气息中蕴含的……一种奇异的通透与博学感?还有一丝……迷茫?
脚步声在篝火光亮的边缘停住了。
月光与篝火的交界处,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缓缓显现。
它通体覆盖着毫无杂质的雪白长毛,毛发并非死白,而是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如玉般的温润光泽。体型似狮,却比寻常狮子更加修长挺拔,四肢矫健有力,充满了流畅的力量感。脖颈处有一圈蓬松的鬃毛,随着夜风轻轻拂动,平添几分威严与神秘。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颅和眼睛。它的面容并非狮虎般的凶猛,反而更接近传说中的麒麟或某种仙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智慧感。额头上,有一支螺旋状、晶莹剔透如同水晶般的独角,微微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而它的眼睛,大而清澈,瞳孔是罕见的银白色,如同两汪映照着星月的寒潭,澄澈见底,此刻却清晰地透出一股……浓浓的、与其威严外形极不相符的迷茫与好奇。
它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光暗交界处,雪白的身躯在夜色中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它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甚至没有多看警惕的众人和龇牙的小餮一眼,而是微微偏着头,那银白色的清澈眼眸,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盯着那口还在微微冒泡的火锅铁锅。
鼻子轻轻耸动,仿佛在仔细分辨空气中那复杂无比的余味。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兽)愕然的注视下,这只气质超凡、一看就非同凡响的雪白神兽,竟然非常人性化地……蹲坐了下来。姿态端正,如同一位准备听课的学子,或者即将发表演讲的学者。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并非兽吼,而是一种直接响彻在众人(兽)脑海深处的、温和、清晰、带着奇特质感的男声,语调平缓,用词……极其古怪:
“复合型浓烈香气,主体为厚土疣猪油脂高温分解产物,混合爆炎椒素类、雷击藤生物碱所产生的辛辣刺激嗅觉分子簇。辅以地龙根挥发性硫化物、百味草萜烯类芳香物质、碧玉蜂蜜中果糖与微量元素焦糖化产物……以及多种菌菇、竹笋所含的呈味氨基酸与核苷酸……”
它如同最精密的分析仪器,一丝不苟地报菜名——不,是报化学成分名。
众人:“???”
林晓晓也懵了。这画风不对啊!来者不应该是被香气吸引、要么抢夺要么乞食的猛兽吗?怎么来了个……化学教授?还是自带光谱分析仪的那种?
雪白神兽的分析还在继续,它甚至微微抬起一只前爪,如同在虚空指点:“药理作用初步推断:‘八角’(疑似百味草中某种成分)、‘桂皮’(另一成分)性温,有理气止痛、温肾散寒之效。‘灵椒’(爆炎椒)驱寒湿,活血脉。‘山姜’(地龙根)温中止呕,散寒发汗。此方配伍,集辛温香燥于一体,于寒湿阴冷之地食用,确有驱邪扶正、提振阳气之妙用。”
它顿了顿,银白色的清澈眼眸中,那丝迷茫似乎更深了,但语气依旧认真得像在做学术报告:
“只是……”
它看着那口铁锅,微微摇了摇头,用一种“虽然你做得不错但我还是要指出不足”的学者口吻,缓缓道:
“火候稍欠。”
“油脂炼化阶段,温度偏高约三息,导致少量不饱和脂肪酸过度氧化,产生微量不良风味前体物质。香料煸炒时间不足,尤其是‘雷击藤籽’(花椒),其麻味素‘羟基山椒醇’未完全释放至油脂中,致使麻感浮于表面,未能与辣味深度交融。汤汁熬煮后期,火力未能持续均匀,导致风味物质融合度未达最优,‘浓厚’有余而‘醇和’略逊。”
它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那银白色的眼眸望向林晓晓,眼神干净得如同孩童,却又带着一种让林晓晓莫名心虚的……审视?
“……”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如同被雷劈过的鸭子,呆呆地看着这只蹲坐在篝火旁、一脸学术探讨表情的雪白神兽。
小餮的嘴巴张得能塞进自己的爪子,赤瞳里满是“我是谁我在哪这家伙在说什么鬼”的茫然。
阿九的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连尾巴都忘了摆动。
讹兽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本子上,它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太多辣出现幻觉了。
雷烈将军和队员们更是面面相觑,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们见过会说话的灵兽,见过高傲的神兽,但从来没见过……会如此专业、如此细致、如此一本正经地……点评火锅火候的神兽!这感觉就像在街头大排档吃烧烤,突然旁边坐下一位米其林三星主厨,拿着放大镜和温度计对你的烤串进行分子料理级别的分析!
林晓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震惊过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混合着荒谬、好笑、以及强烈兴趣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看着那双清澈又迷茫的银白色眼睛,试探性地开口,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好奇:“那个……这位……呃,神兽先生?您……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做美食评审的?”
雪白神兽闻言,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林晓晓的问题,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清晰地在众人脑海响起:
“非为评审。只是……闻香而至,觉此物……甚为奇特。气味构成复杂有序,药性搭配暗合阴阳……吾似乎……曾谙此道?”它眼中的迷茫之色更浓了,用爪子轻轻点了点自己那水晶般的独角,喃喃道,“然……记忆混沌……许多事……想不真切了。只觉此锅之香,令吾……心生悸动,似有……熟悉之感?”
它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铁锅,然后很诚实地补充了一句:“且……腹中确有空鸣。”
众人:“……”
好家伙!敢情您这长篇大论、专业点评了一大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您也饿了是吧?!只是饿得比较有文化、有格调、有学术素养!
林晓晓差点笑出声来。她强忍着笑意,觉得这只神兽简直太有意思了!这种强烈的反差萌,比空空那种单纯的馋嘴可爱,又多了几分令人捧腹的“学究气”。
“既然饿了,又觉得我这火锅‘火候稍欠’,”林晓晓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带着狡黠的笑容,“那不如……神兽先生您亲自来‘调整’一下?或者,尝尝看这‘火候稍欠’的版本,是否也还能入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拿起长竹筷,从锅里捞起几片在余温中保持软嫩的肉片和几块吸饱了汤汁的竹笋,放进一个干净的竹碟里,然后轻轻推到雪白神兽面前的地上——距离适中,既表示了邀请,又不会让它感到被冒犯。
“此乃‘厚土疣猪’五花肉片,七上八下涮法,力求嫩滑。这是‘风吟竹笋’尖,取其最脆嫩部位。酱料是临时调的,以灵蜂蜜和几种清心草汁为主,可解辣增鲜。”林晓晓甚至还简单介绍了一下,态度自然得就像在招待一位口味挑剔但懂行的朋友。
雪白神兽看了看面前竹碟里红亮诱人的食物,又抬头看了看林晓晓那带着笑意的、坦荡的眼神,再瞥了一眼旁边虽然依旧警惕但似乎没有攻击意图的小餮和阿九,以及林晓晓怀里睡着的、气息平和的空空。
它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鼻尖萦绕的复合香气和腹中的饥饿感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它非常优雅地低下头,先用鼻子仔细嗅了嗅碟中的食物,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气味成分确认”。然后,它才张开嘴,用与其威严外形不太相称的、颇为秀气(相对而言)的动作,叼起一片肉,慢慢咀嚼起来。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它。
只见它咀嚼的动作非常缓慢,银白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全力感受和分析口腔中的味道。它甚至停顿了几次,仿佛在回味和思考。
半晌,它咽下肉片,抬起头,看向林晓晓,给出了品尝后的“鉴定报告”:
“肉质嫩度尚可,得益于涮烫时间精准及肉质本身特性。辣味刺激直接,麻感确如先前所言,未能完全渗透,略显分离。蜂蜜的甘甜与草汁的清苦形成了有效的缓冲与层次,构思巧妙。总体而言,”它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诚实地说出了感受,“滋味……甚佳。远超寻常血食。”
说完,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但爪子却很诚实地又将一块竹笋扒拉进了嘴里,这次咀嚼的速度明显快了一点。
林晓晓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只神兽,真是太可爱了!明明是个“学霸”加“吃货”,却偏偏要维持一副严肃学术派头!
小餮也放松下来,传音嘟囔:“切,还以为多厉害,还不是被晓晓的火锅征服了!说话文绉绉的,吃起来倒不慢!”
阿九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传音道:“博学而率真,虽记忆有损,然本性纯良。观其形,察其言,或为……白泽之属?”
“白泽?”林晓晓心中一动。通体雪白,形似狮而有独角,通晓万物……可不就是传说中“王者有德,白泽乃出”的神兽白泽吗?只是眼前这只,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失忆?)而显得格外懵懂和……“书呆子”气。
“白泽?”那雪白神兽自己也听到了阿九的传音(或许它能感知精神波动?),它停止了咀嚼,银白色的眼眸中迷茫更甚,“白泽……是吾之名么?吾……记不清了。只觉此名……有些熟悉。”它用爪子再次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独角,显得有些苦恼,“许多事……许多人……许多知识……都在这里,但又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林晓晓看着它困惑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同情。看来这又是一只“问题神兽”,而且问题似乎比小餮(贪吃)、阿九(洁癖+毒舌)、空空(胆小孤独)更复杂——它失忆了,但知识库(尤其是药学、食物分析方面)似乎还很活跃?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林晓晓柔声道,又给它添了点食物,“先吃饱肚子要紧。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你觉得‘小白’怎么样?或者……‘博士’?‘教授’?看你这么博学。”
雪白神兽——暂时称之为小白——看了看林晓晓,又看了看碟子里新增的食物,眼中的迷茫似乎被温暖的食物驱散了一些。它没有再纠结名字,而是继续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品尝起来,偶尔还会就某种味道或口感,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且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比如:“此辣味素对灵兽肠道菌群的具体影响几何?”、“竹笋中的纤维素在如此烹饪下是否更易被灵力催化分解?”……
林晓晓凭借着前世兽医的专业知识和穿越后对这个世界药材的了解,居然也能跟它聊上几句,虽然大部分时候是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感叹“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一场画风清奇、充满学术气息的“深夜火锅品鉴会”,就在这篝火旁、竹海夜色中,悄然进行着。一只威严又懵懂、博学又贪吃的神兽,就这样以它独一无二的方式,闯入了林晓晓和她的毛茸茸天团的世界。
而林晓晓看着认真讨论“花椒麻味素最佳释放温度”的小白,又看了看怀里睡得流口水的空空,以及旁边舔着嘴唇回味的小餮和优雅矜持的阿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兽医总监”兼“饲养员”的担子,好像又重了一点……
但,这种热闹而奇妙的感觉,似乎……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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