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光,冰冷而刺眼。
时间仿佛在逃出生天后便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流淌得极其缓慢。
每一口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幻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非但没能带来振奋,反而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刚刚涌起的那点微弱的力气。
疲惫如同湿透后又冻结的棉被,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让人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是种奢望。
他们或坐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姿态各异,却统一散发着死里逃生后的虚脱与茫然。
李国华背靠着其中一个还算完好的背包,那点坚硬的触感是他此刻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真实连接。
老谋士仅存的右眼茫然地对着苍白的天穹,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重影和光晕,仿佛隔着一层布满裂纹的毛玻璃在看世界。
晶化的左眼传来一阵阵顽固的刺痛,像有根冰锥在不断搅动,提醒着李国华付出的代价。
然而,一种比疲惫和剧痛更尖锐的东西——名
为“理智”或者说“生存本能”的玩意儿,正顽强地在他几乎被掏空的大脑里钻探,强行驱散着虚脱的迷雾。
不能停下。
绝对不能停下。
马队还躺在旁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口鼻旁冻结的血痂触目惊心。
火舞昏迷不醒,那双曾经灵动、此刻却毫无生气的机械腿瘫在雪地里,关节处裸露的线缆和焦痕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这刚刚逃离的“庇护所”本身也摇摇欲坠,更重要的是……这片死寂的、被风暴彻底重塑的纯白世界,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他(李国华)必须知道,他们还剩下什么。
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李国华用力吞咽了一下,却只激起一阵更猛烈的灼痛和痒意。
他(李国华)挣扎着,用那只未晶化的胳膊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眼前发黑,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老谋士强迫自己稳住,朝着不远处那个如同沉默山峦般的身影,用尽力气挤出嘶哑的声音,那声音破锣一样,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刘波……现在清点……损失……”
刘波庞大的身躯动了一下。
他(刘波)半跪在雪地里,覆盖着灰白色骨甲的后背对着老谋士。
闻言,刘波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点了点头。
他(刘波)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只是沉默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走向散落各处的背包和零星物资。
第一个背包(属于火舞)被扯开,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倒出来一小半。
备用电池不见了踪影,或许在风暴冲击或挖掘时遗落在了那条黑暗的雪道里。
几件工具锈迹斑斑,且被雪水浸透,基本报废。一个装着珍贵消炎药和止血粉的小型医疗盒破裂,里面的药粉与冰雪、污物混合成一团粘稠的、无法使用的糊状物。
刘波的动作顿了顿,灰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继续检查。
第二个背包(马权的)情况稍好,但食物袋彻底破裂,仅存的几块高能压缩干粮散落出来,与黑色的冰屑、不知名的污渍黏连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显然,这些食物已经无法食用。
包皮瘫在稍远的地方,雪盲让他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白光和不断晃动的黑影,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在冻得发青的脸上结成冰痕。
他(包皮)听着刘波那边传来的、代表坏消息的悉索声,心里的恐慌如同毒藤般蔓延。
此刻包皮是真的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只想就这样躺下去,直到永恒,或者直到死亡降临,哪个先来都行。
“包皮!”李国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尽管虚弱,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包皮这懒货的神经上,说着:
“你过来……帮忙清点!”
包皮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想装死,但刘波那边适时地投来一瞥,那眼神疲惫,却依旧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压迫感。
包皮不敢反抗,只能哭丧着脸,连滚爬爬地挪过去,手忙脚乱地帮忙整理那些破烂,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声音含混不清,但那股怨天尤人的绝望气息,却清晰地弥漫开来。
“……我操他妈的鬼天气……这他妈是要逼死谁……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死在船上……”
李国华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那模糊的视觉上。
老谋士“看”着刘波和包皮将剩下的物资集中到一小块相对平整的雪地上。过程缓慢而令人心焦。
最终,所有的“家当”都摆在了面前:
三个破损程度不一的背包,一个燃料罐(液位显示不到三分之一,罐体有轻微凹陷,似乎有缓满泄漏的迹象),几包密封完好的应急口粮(数量少得可怜),一个瘪下去的水囊,一小卷还算干燥的绳索,几件基本工具(钳子、螺丝刀,状态堪忧),以及……一个让李国华心头一紧的金属小盒。
刘波沉默地打开那个金属小盒。
里面原本整齐排列的几支低温血清,此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内衬里,闪烁着冰冷的、救命的微光。其他的,显然已在之前的混乱中损毁或遗失。
李国华的心沉了下去。
他(李国华)摸索着,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防水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那张从冰塔探险者尸体旁找到的、标注了可能存在热泉的区域详图,完好无损。
这大概是风暴之后,唯一称得上“完好”且至关重要的收获了。
“食物……”李国华嘶哑地问,其实他已经从刚才的动静中猜到了答案,但老李需要确认一下。
刘波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应急口粮……最多……两天。
其它的……都没了。”
“燃料?”
“不到……三分之一。
可能……还在泄漏的情况下。”
“药品?”
“血清……只剩一支。
其他的……没了。”
每一个简短的词句,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块,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气氛凝固得如同周围的严寒,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火舞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她(火舞)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归的瞬间,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最让火舞心悸的,是双腿那死寂的、毫无反馈的感觉。
她(火舞)下意识地尝试启动机械足。
意念驱动,神经信号发出指令——
“噼啪——!”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电流爆响从她右腿的机械膝关节处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明显的焦糊味,以及几缕细小的、不祥的黑烟。
机械足猛地抽搐了一下,便再次彻底瘫软,纹丝不动。
火舞眼中刚刚亮起的一丝微光,瞬间熄灭了。
她(火舞)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双曾经赋予她速度与力量的机械腿。
此刻这腿如同一截冰冷的、沉重的废铁,牢牢地将她钉死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感,像冰水一样淹没了火舞。
她(火舞)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抚摸,而是狠狠地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雪地上!
“砰!” 雪屑飞溅。
拳头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的绝望。
李国华“看”向火舞的方向,虽然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颤抖的轮廓。
老谋士没有出言安慰,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李国华)转而拿起那张地图,凑到眼前,试图分辨上面的标记。
然而,右眼的视野里,线条扭曲重叠,模糊一片,根本无法聚焦。
老谋士用力眨着眼,甚至用手背去揉搓,换来的却是更严重的眩晕和恶心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晶化左眼的刺痛也骤然加剧,仿佛在抗议他的徒劳。
他(李国华)不得不放弃,颓然闭上眼睛,用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地图上那些凸起的、代表地形变化的印记,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路径。
另一边,刘波蹲在马权身边,伸出覆盖着骨甲、却异常轻柔的手,探了探他的颈动脉。
跳动极其微弱,时断时续。
马权体内的气息依旧紊乱不堪,九阳真气枯竭的后果正在显现,短时间内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团队最强的战力,也是最稳定的热源,倒下了。
包皮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不断流泪、视线模糊的眼睛,一边带着哭腔念叨:
“……都这样了……还看什么地图……有什么用……两个瘫的,一个昏的,就我们几个……能走到哪里去?
喂怪物吗?
……”
当李国华终于用颤抖的、仿佛耗尽所有生气的声音,嘶哑地宣布最终结果时,包皮一直紧绷的、濒临断裂的神经,彻底崩断了,颤抖的说着:
“食物……最多支撑两天。
燃料有限……泄漏。
火舞……无法行走。
马权……昏迷。
我们……”
“够了!”包皮猛地从雪地里跳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因为雪盲而摔倒。
他(包皮)指着四周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纯白,面孔扭曲,带着彻底的绝望和歇斯底里,哭喊道:
“完了!
全完了!
听见了吗?
全完了!
没吃的!
没喝的!
两个残废一个昏迷!
我们还怎么走?!啊?!
往前走也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
不如现在就死在这里算了!
省得受这份罪!!”
他(包皮)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撕得粉碎。
刘波猛地抬起头,灰白色的瞳孔死死盯住包皮,里面压抑的烦躁和暴戾几乎要溢出来。
他(刘波)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闭嘴!”
但刘波紧握的双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同样显示着他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无处宣泄的怒火。
就在这片混乱和绝望达到顶点的时刻,在李国华宣布那令人窒息的结果、包皮崩溃哭喊、刘波怒目而视的掩护下。
包皮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堆可怜的物资中,一块用特殊银色包装纸包裹着的、完好无损的高能量巧克力。
那是最后一块。是之前火舞节省下来,准备在最关键时刻使用的。
一股强烈的、源于本能的占有欲瞬间攫住了包皮。
他(包皮)的哭喊声下意识地停顿了半秒,心跳如鼓。
此时包皮飞快地瞟了一眼李国华(后者正闭着眼,满脸疲惫),又瞥了一眼刘波(后者正愤怒地瞪着着他)。
机会稍纵即逝。
包皮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长期偷鸡摸狗练就的娴熟。
身体看似因为激动而一个趔趄,手臂却极其精准地往那堆物资里一抄,指尖触碰到那坚硬的、方形的轮廓,随即手腕一翻,那块巧克力便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他的袖口,然后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自己防寒服最深的内袋里。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
包皮做完了这一切,心脏还在疯狂跳动,脸上却维持着之前的崩溃和绝望,甚至哭喊得更大声了些,仿佛要用这夸张的表演来掩盖刚才那卑劣的行径。
然而,就在他动作完成的瞬间,李国华那一直闭着的、几乎失明的右眼,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谋士并没有“看”清包皮的具体动作,那模糊的视野和剧烈的头痛也不允许他捕捉到如此细微的画面。
但是,一种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磨砺出的、近乎直觉的警惕,让他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不协调的气息流动,以及包皮哭喊声中那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停顿。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李国华没有睁开眼,也没有立刻点破。
老谋士只是将这份怀疑,如同埋下一颗冰冷的种子,沉沉地压在了心底。
信任,这本就脆弱的纽带,在生存的重压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缝隙。
李国华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像刀一样割过他的气管,却也带来了一丝残酷的清醒。
他(李国华)并没有理会包皮的崩溃,也没有回应刘波的愤怒。
老谋士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是致命的奢侈。
绝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加速死亡。
他(李国华)必须尽快做出决策。
哪怕这个决策同样绝望,但至少,是一个方向。
老谋士重新睁开眼,用那只模糊的右眼“看”向刘波,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命令:
“刘波……用能找到的材料……制作一个拖橇。
火舞和马权……需要拖橇。”
然后,他转向包皮哭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同样冰冷:
“包皮……去找。
任何能燃烧的东西……树枝、苔藓……或者,任何看起来……能入口的东西。
动物痕迹……任何东西!”
最后,老李面向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宣布了那个无法改变的前路:
“我们……在这里……休整一小时。
然后……出发。”
命令下达了。
没有商量,没有反驳的余地。
声音落下,场面陷入了一种比之前崩溃哭喊时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
刘波沉默地站起身,开始在那堆残破的物资和周围的雪地里翻找。
他(刘波)找到几段断裂但还算结实的绳索,又从一辆雪地车(如果他们之前有的话,或者从废弃物资中)的残骸上,用力掰下几根相对完整的金属支架。
刘波没有工具,只能用覆盖着骨甲的双手和蛮力,开始尝试将它们捆绑、固定在一起。每一次金属的撞击声,每一次绳索的拉扯声,都显得无比沉重和笨拙,仿佛在敲打着每个人心中的丧钟。
火舞闭上了眼睛,将脸深深地埋进冰冷刺骨的掌心中,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
她(火舞)成了拖累,一个需要被别人拖着走的累赘。
包皮停止了哭喊,但也没有动。他就那么瘫坐在雪地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模糊的世界,对李国华的命令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李国华重新靠回背包上,仰起头,对着那片灰白、没有温度的天空。
他(李国华)那几乎失明的双眼无法聚焦,空洞地映照着这片荒芜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张布满风霜和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他那只紧紧攥着地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张薄薄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纸片,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是连接这片绝望冰原与那个渺茫未知未来的唯一纽带。
希望,如同他们身后那个已被深埋的冰雪坟墓,不见天日。
寂静笼罩了一切,只有寒风偶尔掠过雪原,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为这支濒临绝境的小队奏响了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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