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傍晚六点半，夕阳把浦东的天空染成诡异的橘红色，云彩像被火烧着似的，层层叠叠地铺满天际。碧华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手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在去食品厂的路上。车把上挂着的饭盒里，装着王强特意给她炒的青椒肉丝，香味隔着饭盒盖都能飘出来。其实碧华根本就不用骑自行车的，下了楼过了条小马路五分钟都用不到都到厂里了。只是自行车放在租房的地方怕被偷，才天天骑自行车上班。王强都是坐二哥的车上下班。
这天气，看着就邪门。同行的李大姐一边擦汗一边嘀咕，你看那边天上的云，红得跟血似的。
碧华抬头望了望天，心里莫名地发慌。树上的知了叫得格外凄厉，路边的野狗都夹着尾巴乱窜，连平时最活泼的麻雀都躲在树荫里不肯出来。
果然，晚上八点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隔壁化工厂传来。一声巨响，震得食品厂车间的玻璃窗哗啦啦直响。碧华手里的饭盒一声掉在地上，青椒肉丝撒了一地。车间的日光灯像抽风一样闪烁不定，流水线突然停了下来。
锅炉炸了！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车间里顿时乱作一团。
碧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宿舍楼，迎面撞上慌慌张张的王强。这个平时稳重的汉子，此刻头发凌乱，衬衫扣子都扣错了位。
快！二哥开车在下面等着呢！王强一把拉住碧华的手就往楼下跑。
跑到楼下，碧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二哥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已经被塞成了移动杂货铺。二嫂正使劲把一台双门冰箱往车里推，堂弟媳抱着半人高的布娃娃不撒手，连三岁侄子的学步车都捆在了车顶上。
你们这是逃难还是搬家啊？碧华看得目瞪口呆。
王强急得直跳脚：别磨蹭了！我兜里就揣了存折和身份证！
最绝的是二嫂，居然把阳台上晾的腊肉都收进行李箱。车里飘着诡异的混合气味：腊肉的烟熏味、化妆品的香味，还有堂弟的臭球鞋味，活像打翻了的调味铺子。
车子发动时，整个车厢都在呻吟。二哥猛踩油门，车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是车顶的锅碗瓢盆在奏乐。
我的搪瓷脸盆！堂弟媳扒着车窗惨叫，眼看着那个印着大红喜字的脸盆从车顶滚落，在马路牙子上蹦跶了几下，最终安静地躺在了路边。
盆什么盆！二嫂怒吼，我新买的蚕丝被都快掉出去了！
碧华默默数了数车里的奇观：一台电视机用红绸带捆着，一袋大米上坐着侄子的玩具木马，甚至还有堂弟的哑铃在脚边滚来滚去。这哪是逃难，分明是杂技团在巡演。
开到安全地带后，大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二哥擦着汗说：幸好没二次爆炸...
幸好？碧华指着车顶摇摇欲坠的微波炉，再开五百米，这车就得表演天女散花！
第二天上班时，碧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冷气。厂门像被巨人踩过的饼干，碎玻璃铺了满地，在晨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更绝的是食堂的蒸饭柜，居然飞到了二楼办公室，里面还粘着半个包子，包子馅洒了一地，活像抽象派画作。
车间主任顶着鸡窝头在清点损失，手里的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流水线扭成了麻花，冷冻库变成露天广场，更别提那些原料了...
最魔幻的是包装车间——爆炸气浪把成品箱堆成了金字塔，最顶上稳稳立着主任的假发套，在微风中还轻轻晃动，仿佛在向人们招手。
昨晚值班的老刘说，门卫心有余悸地比划着，爆炸时原料桶在天上飞，跟放烟花似的！有一个桶差点砸中他的脑袋！
复工后，工人们的反应更是精彩纷呈：
四川帮的张姐抱着裂屏的手机哭诉：新买的苹果啊！花了我两个月工资呢！转头看见碧华，立刻变脸：哟，某些人运气真好，躲过一劫呢~
财务室的小王更绝，拿着计算机算损失：玻璃门800，打卡机1200，我的仙人掌盆栽15块8...这可是我养了三年的仙人掌啊！
最搞笑的是食堂大妈，举着锅铲追打维修工：赔我的老汤！熬了三年啊！每天都要添新料，比养儿子还用心！
碧华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流水线控制台居然完好无损，只是盖了层厚厚的灰。她轻轻一吹，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像极了昨夜惊魂的余韵。
三天后厂里盘点损失，意外发现碧华工段的成品完好率最高。原来爆炸时她习惯性盖了防尘布，阴差阳错保住了货物。
厂长一高兴，当场宣布：张碧华奖励500块！全勤奖加倍！
张姐的脸绿得像菜市场的苦瓜。更让她吐血的是，维修期间工人调休，碧华居然被安排带薪参加食品安全培训——就因为她的工位最整齐。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碧华哼着歌把奖金塞进钱包，心想够给安安买好多东西了。
爆炸事件过去一个月后，工厂虽然修复如新，但工人们都添了新习惯：
四川帮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消防栓，财务室锁门要转三圈，连食堂熬汤都要备份。最夸张的是包装车间，现在每个工位都配了安全帽，活像建筑工地。
碧华依然雷打不动上夜班，只是自行车筐里多了安全帽和湿毛巾。用她的话说：老天爷要开玩笑，咱得准备好笑脸。
倒是二哥那辆车因祸得福——经过那晚的超载考验，现在拉货格外利索。只是车顶的行李架有点歪，像在提醒人们：生活永远会给你，笑着接住就好。
周末，碧华和王强带着安安去外滩散步。江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对岸的东方明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王强把婆婆和安安从老家接到了上海，王强给安安买了一辆儿童车，让安安骑着玩。
妈妈，安安指着江面上的游船，那个船好漂亮啊！
碧华把女儿抱起来，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虽然上海的生活充满艰辛，但这一刻的温馨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王强悄悄握住她的手：等攒够了钱，咱们也带安安坐一次游船。
夜幕降临，外滩的灯光次第亮起。这座城市永远在快速运转，而像碧华这样的外来务工者，正是支撑这座城市运转的基石。他们的故事，就像黄浦江的水，静静流淌，永不停息。
其实爆炸发生前，碧华就察觉到了异常。那天下午她去隔壁化工厂送样品，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门口的保安还嘟囔着：这鬼天气，锅炉压力表跳得厉害。
回到车间，碧华特意检查了消防设施。灭火器压力正常，安全通道畅通，她还暗自庆幸食品厂的安全措施到位。没想到隐患来自隔壁，真是防不胜防。
爆炸发生后，碧华才从消防员那里得知，化工厂的锅炉已经超期服役三年。安全阀锈死，压力表失灵，这才酿成大祸。
要是早点儿举报就好了...碧华内疚地想。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外来打工的，说话有谁会在意呢？
工厂重建期间，工人们轮流值班。碧华主动要求值夜班，她说自己习惯熬夜，其实是想多挣点加班费。
深夜的厂房格外安静，只有巡逻保安的脚步声偶尔响起。碧华借着安全帽上的头灯，仔细检查每一台设备。被爆炸震歪的传送带需要校正，沾满灰尘的控制台要彻底清洁...
最让她心疼的是那台德国进口的包装机。平时她像对待宝贝一样维护它，现在却被震得外壳开裂。维修工说配件要从国外运来，至少要等一个月。
没事，碧华轻轻擦拭机器，咱们慢慢等，总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像是在说机器，又像是在说自己。
重建过程中，碧华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平时称姐道妹的四川帮，现在见面都绕道走。倒是车间主任老周，悄悄给她塞了张超市购物卡：小张，拿着给娃买点吃的。
最让人意外的是张姐。这个曾经处处针对她的女人，居然在一天下班后拦住了她。
张姐塞过来一罐辣椒酱，自家做的，下饭。
碧华愣在原地，看着张姐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女人也没那么讨厌。
也许灾难真的能让人看清很多东西。在生死面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个月后，工厂全面复工。新设备运转顺畅，车间比以往更加整洁明亮。开工仪式上，厂长特意表扬了碧华：我们要学习张碧华同志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掌声中，碧华悄悄红了脸。她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下班路上，李大姐羡慕地说：碧华，你这下可成名人了！
什么名人不名人的，碧华笑着摇头，能把工作干好，把日子过好，就够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从农村来的姑娘，用她的坚韧和善良，在上海这座城市扎下了根。虽然前路还有无数挑战，但她相信，只要心怀希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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