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起来年纪与黎占相仿的年轻男人，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脸庞瘦削，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眼神黯淡，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灰败。
视线下移。
他那双盖在薄被下的腿，轮廓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消瘦，床边倚靠着一副冰冷的金属拐杖。
黎占也是一愣。
这是……
大刚？
他几乎不敢认。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曾经生龙活虎、能与他在训练场上比拼个高下的同僚形象，相去甚远。
“占哥？”
大刚看到黎占，眼中有一闪即过的惊讶，当他看到黎占健壮的双腿，目光阴沉了下去。
黎占身体僵了一下，声音卡了一下壳：“大……大刚。”
大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麻木，甚至没有注意到跟在黎占身后的甄珠。
黎占几步走到床边，尽量避免去看那双腿。
他的眉头紧紧拧起，嗓子有点干：“大刚，我听说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医生怎么说？”
大刚猛地别过头，避开黎占的视线，语气生硬：“没怎么说。就那样呗，废人一个。”
“放屁！”黎占低斥一声，“什么叫废人？好好复健，肯定能……”
“别骗人了！”
大刚突然激动起来，看起来异常愤怒。
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地瞪着黎占，仿佛是一头困兽：“黎占！你他妈来看我笑话是不是？啊？！”
他指着自己的腿：
“看见没？站不起来了！”
“几乎他妈的感觉不到了！”
“走路？我连从这床上挪到厕所都他妈的费劲！”
“复健？狗屁的复健！”
“没用！都没用！”
声音中混杂着痛苦、不甘和彻底的自我放弃。
黎占被他吼得愣住了。
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变成如今这副自暴自弃、面目狰狞的模样，他心脏一阵钝痛。
眼前的大刚，哪里还有半分过去那个爽朗阳光、永不服输的影子？
“大刚，我不是……”黎占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你滚！滚啊——！”
看的四肢健全的同事，再对比自己。
大刚情绪彻底失控，挥舞着手臂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年妇女，拎着个装着饭盒的塑料袋走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儿子癫狂的模样，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踉跄着就冲到了病床边。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怎么又生这么大的气啊？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啊！”
老人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想去安抚儿子。
然而。
陷入狂躁的大刚，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猛地抓起床头柜上那个不锈钢水杯，随手就丢了过去！
“小心！”
黎占瞳孔一缩，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老母亲见状，想都没想，几乎本能地转身，挡住了飞来的水杯。
“嘭”的一声闷响。
随后水“哗啦啦”的泼了一地。
水杯砸在了老人单薄的背脊上。
杯子里没喝完的温水，浸湿了她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黎占和甄珠站在稍远的位置，毫发无伤，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老人被砸得闷哼一声却顾不上，身体晃了晃，死死按住还在挣扎吼叫的儿子。
她扭头对着黎占和甄珠，几乎是哀求地喊道：
“走吧！求求你们快走吧！别再来看他了！不要再刺激他了！他已经够惨了……让他安静安静吧……”
几名护士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黎占和甄珠站在病房中央，显得异常尴尬和多余。
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黎占深深看了一眼仍在低吼挣扎的大刚，默不作声地拉起甄珠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黎占开车。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两人都沉默着。
途经一处僻静的公园，黎占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他下车，找了一个河边的长椅坐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双臂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尚未解冻的河水。
甄珠默默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过了许久，黎占才沙哑地开口：
“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是最阳光、最开朗的一个，训练再苦再累，他都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黎占说：“看到了吗，我们这个职业就是这样，是高风险职业。”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
“每一次出任务，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说不定哪一次……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这话让甄珠心头猛地一揪，感同身受。
不久前，她刚刚经历过。
以为彻底失去他了，那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内心却像被掏空了般。
若非亲身经历，根本无法体会。
她正想说什么，黎占却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跟我在一起，意味着我随时可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变成大刚那样。”
他说得异常艰难。
甄珠心里又酸又软。
面上却故作轻松地“噗嗤”一笑，调侃道：“现在才让我再好好考虑？会不会……”
她正准备长篇大论“教育”他一番，表明自己的心意时，手机响了一声。
是林深发来的邮件：【Z神，今晚能请您吃个饭吗？想跟您聊聊合作细节。】
她正想找林深，这邀请来得正好。
她回复道：【可以，时间地点发给我。】
发完邮件。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现在才让我好好考虑，会不会太晚了点？”
她伸出纤细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黎占的胸口。
哎呦，手感很好哦。
嘴上却说：“你都是我的人了，难道想让我当渣男？”
黎占“咻”地一下转过头，紧紧盯着她。
天知道，他刚才心里有多不确定，多害怕甄珠在看到大刚的惨状后，会对他们这段关系打退堂鼓。
毕竟，他给不了她大富大贵，他赚钱不多，还是高危职业。
听甄珠用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如此坚定的话。
黎占心里那滋味，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感动和难以言喻的欣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鬼鬼祟祟的四处看看，周围僻静无人。
他伸手去拉甄珠：“来，跟哥吃个嘴子。”
甄珠来了个小猫踩脸，抵住他凑过来的唇：“晚了，绝交三小时，我要去跟别人吃个饭。”
黎占脸整个垮下，酸味四溢：“跟谁？不会是黄禹宸吧？”
甄珠被气笑了：
“在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剩下黄禹宸这一个人了？”
她又解释道：“是灵犀科技的林总，林深。谈合作的事。”
……
就在黎占和甄珠交换唾液的同时。
灵犀科技办公室。
林深收到了邮件，顿时兴奋地站起身。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黑云乔见状，急忙追问：“Z神同意了？”
“同意了。”林深笑着点头。
上次酒会，黑云乔曾当众夸下海口，声称能联系上神秘的Z神。
谁知这几日，无论她许以何等优厚条件，冯小娟都坚决不愿引荐。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意外打听到Z神即将赴灵犀科技考察的消息。
她便急匆匆赶了来。
这位四大家族之一的千金大小姐亲自莅临，林深感觉压力山大。
原本他就计划再次邀约Z神详谈，加上黑云乔从旁怂恿，这才鼓起勇气给甄珠发去了共进晚餐的邀约。
林深拿起包往外走，黑云乔紧跟在后。
即将亲眼见到传说中的Z神，两人不免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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