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那湘妃竹帘落下,遮住了黛玉的身影,一时愣在原地,尴尬又失落。
紫鹃见状,只得上前委婉道:“二爷,姑娘既身子不适要歇息,您看…”
宝玉无法,只得讪讪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听他脚步声远去,黛玉立刻从床上一骨碌翻身下来,疾步走出内室。只见诸葛青手里的那半支冰淇淋果然已经软化塌陷,快要融化了。她连忙接过,心疼地小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宝二哥真是…偏挑这时候来!好好东西都糟蹋了!”
诸葛青含笑听着她的小牢骚,时不时逗她一句:“我看你这宝二哥待你倒是真上心,热成这样还惦记着往你这跑。人也确实单纯,没什么坏心眼。”
黛玉傲娇地一扬下巴,哼道:“谁要他这般上心?正经书也不读,白白辜负了外祖母和舅舅一片苦心。”她心里却想着:若论上心,谁又能及得上青大哥万分之一?事事想在她前头,疼她护她,却从不给她丝毫压力。
又想起宝玉平日言论,不由笑道:“宝二哥还常说什么,像青大哥这样用心读书上进的人,都是‘国贼禄鬼’呢!青大哥倒还夸他好?”
诸葛青闻言笑了笑,神色却正经了几分:“他这话,说得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嗯?”黛玉疑惑地看向他。
“有人读书,为的是明理;有人读书,为的是做官。”诸葛青缓声道,“那为明理而入仕的,心中自有准则,不肯蝇营狗苟,不愿与光同尘,自然容易被打发、被排挤。寥寥几个明白人,身处其间,往往也不得不屈服。剩下那大多数,可不就成了只顾钻营、盘剥百姓的‘国贼禄鬼’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深沉:“但这世道,弱肉强食是铁律。你空有一片好心,一腔正气,就能挡住那些阴谋算计、魑魅魍魉了?挡不住。所以,越是如此,越不能只是洁身自好地逃避,反而更要进去!掌握权柄,占据位置,才能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他骂得是痛快了,可于国于家有何益处?那些贪官污吏会因他骂几句就洗心革面?底层百姓能因他这几句空话过上好日子?都不能。既如此,有那骂人的功夫,还不如攒着力气,看准时机,痛痛快快闹他一场,革除积弊,岂不比缩在一旁说两句风凉话有用得多?”
黛玉听得眼眸发亮,细细思索,只觉这番话虽离经叛道,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清醒与担当,不由笑道:“青大哥这话说得透彻!下次他若再说什么‘禄鬼’之论,我便拿这话回他!”
诸葛青却摇头笑道:“但愿他能听明白这道理。就怕他…只是借这由头,逃避读书的辛苦罢了。若真如此,那便无可救药了。”
两人这边厢享受着难得的清凉与闲谈,另一头,梨香院里的薛宝钗却是苦不堪言。
她本就体质丰腴,兼之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平日需用“冷香丸”压制。这暑热天气一来,更是觉得心口烦闷,身上燥热,呼吸都有些不畅。连忙让莺儿取了冷香丸来,送服下去,方才觉得那股浊热之气稍稍平复。
然而即便如此,她每日“日行三万步”的功课却从未落下。不是往王夫人处晨昏定省,便是往贾母处承欢解闷,更多的,则是去“偶遇”宝玉。
今日她估摸着天气酷热,宝玉定然懒怠出门,必在院中纳凉,便又收拾齐整,带着莺儿过去了。谁知却又扑了个空。
她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状似随意地问迎出来的袭人:“这么热的天,宝兄弟又跑哪里顽去了?可别热着了。”
袭人抬头见是她,忙起身笑道:“原来是宝姑娘。宝二爷…许是去林姑娘那儿了吧?这大热天的,也就林姑娘那儿,他跑得最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埋怨。
宝钗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又与袭人闲话了几句家常,这才告辞出来。
一出院门,莺儿便忍不住低声道:“姑娘,这大日头底下,您何苦…”
宝钗只淡淡瞥她一眼,莺儿立刻噤声。
院内,袭人望着宝钗主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正在一旁做针线的晴雯道:“宝姑娘也真是…这么热的天,还这般操心,四处走动。万一中了暑气可怎么好?也不知林姑娘屋里有什么好,就引得二爷日日晚些时候都不着家…”
晴雯头也不抬,手下针线翻飞,冷笑一声道:“哟,昨儿个二爷往梨香院跑得勤快时,怎不见你说这话?你要真这般操心,此刻怎不赶紧打了伞追上去给宝姑娘打扇送凉?倒有闲工夫躲在屋里编排起主子姑娘来了!”
袭人被噎得脸一红,心头火起,却知晴雯牙尖齿利,自己说不过,只得恨恨瞪了她一眼,扭身进屋去了。
宝钗离了院门,脚下方向一转,竟又往碧纱橱来了。恰与早一步离开的宝玉错开。
她进来时,黛玉刚小心翼翼吃完那半融的冰淇淋,正满足地呷着冰镇酸梅汤。见宝钗进来,黛玉心中虽不喜,面上仍维持着礼数,请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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