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得只剩下更漏声的深夜悄然降临,如同无数洁白的羽翼,无声无息地将紫禁城的朱墙黄瓦、层叠飞檐与雕梁画栋,尽数覆盖、包裹,染成一片纯净无瑕、静谧庄严的银白世界。
晨起推窗,凛冽清新的寒气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目之所及,皆是一个粉妆玉砌、恍若仙境般的天地,连平日里最肃穆的宫殿也平添了几分柔和的诗意。
朝政平稳,边关安宁,连带着这深宫内的冬日,似乎也比往年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暖意与闲适。
刘谨依旧勤勉,五更便起,准时出现在金銮殿上,但不再像登基初期那般事必躬亲,锋芒毕露。
他将更多具体事务的权力下放给历练出来的、信赖的臣子,自己则更侧重于把握帝国前行的总舵与长远规划。
这份游刃有余,让他如今更有闲暇,在漫天飞雪的午后围炉时,与李晩妤品评新得的书画古玩,或是细致考较太子的功课,享受着连寻常富贵人家也未必能得的、温馨融洽的家庭之乐。
坤宁宫的地龙烧得极旺,暖融如春,馥郁的银霜炭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安息香,彻底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李晩妤穿着一身杏子红缠枝莲纹暗花缎夹棉宫装,衬得肌肤愈发白皙莹润,乌黑丰泽的长发松松绾成一个家常的随云髻,只簪着一支简洁却光泽温润的珍珠步摇,正坐在窗下铺着厚厚狐裘的暖炕上,垂眸仔细核对年末各宫份例与赏赐往来的冗长单子。
她神情专注,纤细的指尖蘸着鲜红的朱砂,在摊开的册子上细细勾画批注,偶尔遇到存疑或需斟酌之处,便抬起眼,轻声询问侍立一旁的掌事嬷嬷,声音温和,条理却异常清晰,将繁杂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刘谨下朝回来,玄色朝服肩头与龙纹刺绣上还沾染着未及拂去的细碎雪沫。
他未让宫人出声通传,自行解了那件价值连城、寒气逼人的玄狐滚边大氅,随手递给躬身伺候的吴敬贤,然后放轻了脚步,如同最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忙碌的侧影。
跳跃的烛光映在她温润如玉的脸上,长睫如蝶翼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淡淡的、诱人的阴影,神情是全然投入的安宁与专注,仿佛外界所有的风雪呼啸、朝堂纷争,都与她所维系的这方寸之间的温暖宁静毫无干系。
他看得有些出神,心底那股因她而起的痴迷爱恋如温泉般汩汩涌动,直到李晩妤若有所觉,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秋水般的明眸对上他深邃的视线,眼中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漾开温柔而欣喜的笑意,如同春冰初融。
她放下手中的紫毫笔,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娇软:“夫君回来了?今日雪下得这样大,路上可好走?寒气重,该先喝碗姜汤驱驱寒的。”
“区区风雪,算得什么。”刘谨在她身侧紧挨着坐下,动作流畅而霸道,很自然地将她那双因执笔而微微泛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中,细细揉搓捂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手这样凉,可是炭火不够旺?朕看还是再加两个熏笼来。” 说着便要转头吩咐。
李晩妤忙反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柔声道:“夫君,够暖了,是妾身方才写字,沾了墨汁,净手后未来得及好好捂暖罢了,不碍事的。”
她目光转向炕几上的册子,“在看年末各宫的用度单子,还有给宗室勋贵、内外命妇的节赏,条目繁杂,需得妾身亲自仔细核对过目,才好发放,免得底下人办事不力,出了纰漏,或是厚此薄彼,寒了人心,也损了天家体面。”
刘谨瞥了一眼那写得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册子,眉头不悦地蹙起,语气带着几分蛮横的心疼:“这些琐碎俗务,交给内务府那些奴才去办便是,他们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何用?何须你亲自劳神费心,伤了眼。” 他伸手想将那册子合上,不让她再看。“内务府虽能办事,但终究不及自己过目来得安心。赏罚恩威,分寸把握,皆在其中。”
李晩妤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自有坚持,轻轻按住他欲动作的手,“况且,”她声音更柔,却带着一种沉静而不可动摇的力量,“夫君在前朝日理万机,安定天下,缔造这太平盛世,妾身无能分担前朝之重,便只能在后方,尽力打理好我们这个‘家’,力求上下和睦,井然有序,方能令夫君毫无后顾之忧,全心向前。”
她的话语轻柔如雪落,却重重地敲在刘谨心上。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家”,指的绝不仅是坤宁宫这一方殿宇,更是这整个波澜诡谲的紫禁城,乃至他刘氏传承的万里江山。
他的晩晩,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他强取豪夺而来、需要他时刻庇护、柔弱无依的小女子,而是在风雨相伴中,悄然成长为了能真正与他并肩而立,以她独有的方式,共同支撑起这帝国重量的国母,是他唯一的妻,亦是不可或缺的半身。
“你总是这般……事事为朕思虑周全。”他低声道,握紧了她的手,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一种深沉的、近乎依赖的眷恋,仿佛她是他在纷繁世事中唯一可以全然放松停泊的港湾。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是刘琛也从上官房回来了。
小家伙穿着一身宝蓝色云纹小锦袍,外罩着同色系的狐裘小坎肩,毛茸茸的领子衬得他那张被风雪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愈发精致,像个误入人间的小仙童。
他规规矩矩地向父母行了礼,便迫不及待地凑到暖炕边,伸出两只冻得微红的小手,凑到熏笼边烤火,嘴里呵出团团白气。
“父皇,母后!”他仰起小脸,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急于分享喜悦,“太傅今日夸儿臣的策论写得好呢!说见解独到,引证亦佳!”
刘谨打量着儿子,见他虽面带稚气,但眼神清亮有神,举止间已初显沉稳气度,心中自是满意,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父的淡然,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哦?是何题目?且将你文章中的核心要义,说与朕听听。”
“是《论守成之难》。”刘琛立刻挺直了小胸脯,收敛了笑意,将自己文章中的主要观点,结合太傅所授的史实,清晰分明地道来,童声虽尚带稚嫩,却已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显见是下了苦功,并非死记硬背。
李晩妤听得眉眼弯弯,满是欣慰与骄傲,忍不住伸手替他理了理跑得有些微乱的发髻。
刘谨听完,也未过多夸赞,只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旧:“尚可。算得上是入了门。然则,琛儿你需谨记,守成之难,从来不在知,而在行。纸上谈兵终觉浅,日后待你亲政,面对错综复杂的朝局与人心,方知其中真正的艰辛与如履薄冰。”
“儿臣明白父皇教诲,定当时时警醒自身,勤勉修德,不敢有丝毫懈怠。”刘琛小脸一肃,郑重应道,将父亲的每一字都刻入心中。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席间刘谨虽不言笑,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妻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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