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势骤然加剧,不再是淅淅沥沥,而是变成了瓢泼之势,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瓦上,发出密集而震耳的“当啷”声响,如同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践踏,誓要摧毁一切。
别院中各处的灯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投射在墙壁上的人影幢幢晃动,更添了几分诡谲与不安。
李晩妤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额间早已布满了细密冰冷的汗珠,搭在锦被上的手,时而死死攥紧被面,骨节泛白,时而又无力地松开,指尖微颤。
这一次袭来的腹痛,与往常孩儿调皮踢蹬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是一波紧似一波的、带着强烈下坠感的、如同要将她生生撕裂般的拧痛,毫不留情地冲击着她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与身体。
刘谨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冰冷湿滑的小手,力道之大,使得他自己的指节都因用力而严重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湿冷黏腻,以及那指尖无法抑制的、因极致痛楚而带来的剧烈颤抖。
每一次,当她被阵痛攫住,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时,他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无形之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让他窒息的恐慌。
“呃啊……” 李晩妤死死咬住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试图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痛吟强行压回去,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在如同巨石般沉重、阵阵发紧的腹部,指甲几乎要掐入柔软的寝衣布料之中。
“疼得受不住了?告诉本王!” 刘谨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他猛地俯下身,靠近她苍白汗湿的脸庞,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数清她每一根因剧痛而不断颤动的、被泪水与汗水浸湿的睫毛。
他抬手,甚至来不及寻找帕子,便直接用自己玄色锦袍的袖口,近乎粗鲁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慌乱,胡乱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她额角、鬓边不断渗出的、冰凉的汗水。
李晩妤此刻已被疼痛剥夺了说话的能力,只能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眼角不受控制地渗出生理性的泪珠,与汗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
“传产婆!立刻传太医!所有人都给本王滚进来!!!” 刘谨猛地扭过头,对着紧闭的殿门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厉声咆哮,那声音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与恐慌。
他平生历经沙场血战,面对千军万马亦能面不改色,杀伐决断,可此刻,他却像一个被困在绝境、无能为力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夫人,他视若生命的珍宝,在这无边的痛苦炼狱中独自挣扎,而他却无法代替她分毫。
早已奉命候在偏厢,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产婆和太医们,闻声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将床榻围住。
为首那位经验最为丰富的产婆,迅速上前,沉稳地检查了一下情况,随即恭敬却坚定地对如同一尊守护石像般钉在床边的刘谨说道:“启禀王爷,王妃娘娘这是正式发动了,宫口已开,产房乃血光之地,最忌冲撞,还请王爷暂且移步外间等候,此处交给老奴等人便是。”
“本王就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刘谨斩钉截铁地低吼,眼神凶狠如濒死的猛兽,寸步不让。
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他必须亲眼看着她,确认她的每一次呼吸,必须守在她身边,让她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必须……必须确保她和孩子都能平安无事!任何试图将他与她分离的言论,在此刻都如同挑衅他的底线。
产婆被他周身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骇人气势所慑,脸上露出极度为难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上意识已然有些模糊、脸色惨白如纸的李晩妤,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显然已处于失控边缘、不容忤逆的亲王,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敢再劝,只能硬着头皮,指挥着众人开始准备接生事宜。
阵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汹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袭来的间隔越来越短。
李晩妤再也无法忍受,细碎而痛苦的呻吟开始断断续续地、无法控制地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着刘谨的手,那纤细的指甲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进了他手背的皮肉之中,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仿佛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从他身上汲取到一丝对抗这无边痛楚的力量。
刘谨仿佛感觉不到手背上的刺痛,任由她死死抓着,甚至主动将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他的另一条手臂则紧紧环住她因疼痛而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拥在自己怀中,薄唇贴在她汗湿的耳畔,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固执:“晩晩,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对,吸气,慢慢吸,跟着产婆说的做,呼气……别怕,我在这里……”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守护,都通过这紧密的接触和固执的声音,传递给她,为她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窗外猛地炸响一声惊雷,轰鸣声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紧接着,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利剑般划破沉沉的雨夜,瞬间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李晩妤此刻的模样——
汗湿的青丝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原本红润的唇瓣此刻苍白干裂,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眸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琉璃般破碎消散。
刘谨的心,像是被那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撕裂般痛楚。
“王爷……热水!快!参片!参汤吊着气!” 产婆和丫鬟们急促而忙碌的脚步声、器皿碰撞声、压抑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室内原本清雅的暖香早已被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所取代。
时间在李晩妤一阵高过一阵的痛苦呻吟和刘谨焦灼如焚的守护中,变得模糊而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
李晩妤的意识在剧烈的疼痛中浮浮沉沉,时而清醒地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折磨,时而又模糊地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苦海,唯有耳边那个低沉而固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恳求的声音,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指引她方向的光。
“快了,快了!夫人,老奴看到头了!小世子就快出来了!您再使把劲儿!跟着老奴的节奏,吸气——用力!” 产婆的声音带着鼓励,也透着一丝紧张。
李晩妤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神与力气,意识涣散间,她艰难地、求助般地望向紧紧抱着她的刘谨,那双被汗水与泪水模糊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助、痛苦,以及一丝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刘谨读懂了那眼神中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巨锤狠狠击中,传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他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住她冰凉的、布满汗水的额头,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嘶哑而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在她耳边说道:
“晩晩,看着我,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儿,撑住!你答应过我的,要陪着我回临城,去看那里的桂花,去吃你心心念念的桂花糖藕……你答应过我的,绝不能食言……我命令你,撑下去!”
或许是这句融合了命令、恳求与共同回忆的话语,如同最后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濒临枯竭的身体;或许是她作为母亲的本能,在最后关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李晩妤猛地闭紧了双眼,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倾尽全力的嘶喊——
“哇啊——!”
一声异常响亮、中气十足、带着无比鲜活生命力的稚嫩啼哭,如同利剑,又如同破开厚重铅云的第一缕金色阳光,骤然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风雨之夜,也瞬间击碎了室内那几乎凝固成冰的、令人绝望的紧张气氛。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母子平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产婆带着无比喜悦和如释重负的颤抖声音响起,她动作熟练而迅速地将那个浑身通红、还沾染着血污、皱巴巴却哭声洪亮的小小婴儿,用早就备好的柔软襁褓仔细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抱到了几乎僵住的两人面前。
刘谨怔怔地、几乎是茫然地看着那个在产婆怀中依旧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哭的小东西,那哭声在他听来,竟比世间任何凯旋的乐章都更动人心魄。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榻上那个几乎虚脱、连呼吸都微弱不堪、却依旧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看一看孩子的李晩妤,一时间,巨大的狂喜、劫后余生的剧烈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的震撼与悸动,如同汹涌澎湃的海啸,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吞噬,竟让他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反应的木头人般,僵在了原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伸出了那双曾经执剑挥斥方遒、沾染过无数敌人鲜血、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的大手,极其轻柔地、仿佛在触碰一个由晨露和梦幻凝结而成的泡沫般,从产婆手中,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沉甸甸得仿佛承载了他全部未来的小生命。
小家伙似乎不满被打扰,哭声更加响亮,皱巴巴的小脸通红,挥舞着四肢,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仿佛在用尽全力向这个陌生的世界,宣告他不可忽视的到来。
刘谨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抱着怀里这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东西,俯下身,凑到李晩妤面前,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沙哑的轻柔,甚至隐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晩晩,你看,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儿子……他很好,哭声很响亮,像你……”
他语无伦次,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将这份巨大的喜悦与震撼,与她共享。
李晩妤虚弱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抹苍白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母性光辉的微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依旧颤抖不止的手指,极轻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碰了碰婴儿那温热柔嫩的脸颊。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但这泪水,不再是痛苦与恐惧,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释然与无尽的爱意。
窗外,肆虐了整夜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断断续续的、清脆的“嘀嗒”声,仿佛在为这新生命的降临,奏响一曲宁静而温柔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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