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京城冻得人直呵白气，雍亲王府的书房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映得一室明亮。
胤禛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刚批完户部的最后一份奏报。朱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揉了揉眉心，连日操劳让他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在门边顿了顿，待身上的寒气散了些，才走近前来。
王爷，他声音压得极低，宫里有消息。
舒兰正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核对王府的账目，闻言抬起头来。她看见胤禛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叩了叩。
今日早朝，皇上当着重臣的面，把兵部的折子摔了。苏培盛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说是西北军报来得太慢，粮草调度也不及时。散朝后单独留了张廷玉大人，听说......要让王爷兼管兵部驿传和粮饷事宜。
舒兰手里的算盘珠子轻轻一顿。她不动声色地合上账本，目光落在胤禛身上。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八爷那边什么动静？胤禛问，声音平稳。
八爷府上今日闭门谢客，不过九爷去了十爷府上，待了半个时辰才走。苏培盛顿了顿，补充道，十四爷那边倒是安静，听说一早就去校场了。
苏培盛说完，恭敬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书房里一时静得能听见炭火炸开的细响。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舒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她看着胤禛微蹙的眉头，执起紫砂茶壶，给他续了杯热茶。茶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氤氲开一片暖意。
皇上这是要把最烫手的山芋都交给王爷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了然。
胤禛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细腻的瓷壁传到指尖。兵部的水，比户部、吏部加起来还深。他顿了顿，西北军务牵一发而动全身，驿传更是朝廷命脉。
舒兰在他对面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坐下，唇角微微扬起：深才好。正好让皇上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托付重任的人。
她语气从容，仿佛在说今日的雪景很美。胤禛抬眼看着她，紧绷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松了几分。
这里头的利害，比前两处加起来还要复杂。他放下茶盏，声音低沉，年羹尧在西北，粮草调度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再复杂的事，能复杂过人心？舒兰浅浅一笑，王爷经手户部、吏部这大半年，什么难题没遇到过？我记得上月清理漕运积弊，那么多关节不也都理顺了？
胤禛没说话，慢慢品着茶。茶是她特意调的，用了杭菊和枸杞，清淡回甘，正合他连日劳神的口味。他注意到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常服，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衬得她气色很好。
八弟他们不会坐视。他目光扫过窗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让他们盯着好了。舒兰随手整理着书案上的公文，动作利落，咱们只管把差事办好。皇上要的是能臣，不是弄臣。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记得咱们常说那句话么？不争党羽，只争人心；不争虚名，只争实绩。
胤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烛光下，她的侧脸映着暖黄的光晕，神情专注而从容。他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是这般坐在灯下，陪着他核对户部的陈年旧账。那时她刚接手府中事务不久，却已经显露出过人的才干。
你倒是比本王还有底气。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不是有底气，舒兰浅浅一笑，是知道王爷的能耐。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帮您盯着后头么？
窗外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胤禛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深沉，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既然皇阿玛信重，他转过身，声音沉稳，这差事，总要办得妥当。
舒兰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清冽的茶香。
那就好好办。她轻声道，我陪着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胤禛心头微动。他侧过头，看着她被烛光柔化的轮廓，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不那么沉重了。这些年，无论多难的处境，她总是这样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像一株坚韧的兰草。
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烛火却还亮着。苏培盛悄悄进来添了两次炭，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两个人对着兵部的驿传图册，一直商议到深夜。舒兰不时提出建议，她的思路总是很特别，却能切中要害。
驿传的关键在于信息通畅，她指着图册上的驿站分布，若是能在重要的驿站设个中转处，专门处理军报，或许能快上许多。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笔在纸上记下。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偶尔有低语声传出，伴着炭火的噼啪声，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安宁。直到三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书房里的灯火才终于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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