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雍亲王府终究还是比往年冷清太多。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宴饮喧哗，只在主要殿堂廊下挂上了规制的灯笼，映着积雪，散发出昏黄而静谧的光晕。
傍晚，胤禛与舒兰在布置简单的正厅内，进行了简洁而肃穆的祭祖仪式。香烟袅袅，牌位林立，当目光触及那个新添的、属于弘晖的小小牌位时，舒兰的心依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迅速垂下眼，将悲恸死死压住。胤禛站在她身侧，身形挺拔如松，面无表情，唯有紧抿的唇线和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仪式结束后，便是家宴。所谓的宴，也不过是比平日多了几道寓意吉祥的菜色，席间只有胤禛、舒兰，以及按规矩前来陪同的耿格格和称病许久却不得不出席的年氏。
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窒息。耿格格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诸如府中梅花开了、今年宫里的赏赐比往年更丰厚些云云，但回应总是寥寥。年氏低着头，小口吃着菜，存在感极低，仿佛真成了个锯嘴的葫芦。
舒兰因着身子，胃口不佳，只略动了几筷子便停了。她感觉得到，对面偶尔投来的、属于年氏的视线，那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明晃晃的嫉妒或挑衅，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探究般的东西，让她隐隐有些不舒服。
胤禛更是食不知味，他本就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此刻心中装着朝廷、装着巡幸畿甸之事，更觉这顿年夜饭冗长难捱。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结束，耿格格和年氏行礼告退。胤禛挥退了所有下人，正厅内只剩下他与舒兰两人。
远处隐约传来百姓之家守岁的爆竹声，更反衬出王府的死寂。
“委屈你了。”胤禛看着舒兰略显苍白的脸，低声道。第一个没有弘晖的年，又在孕中，却过得如此清冷。
舒兰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有爷陪着，便不委屈。”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巡幸之事，爷准备得如何了？”
提及正事，胤禛精神稍振：“已有眉目。几位掌管河工的务实官员，本王已暗中通过气。銮仪卫那边，十三弟也帮忙疏通了关系。如今只待皇阿玛明确旨意。”
他做事向来缜密，不留明显痕迹。舒兰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腹中却猛地一动，仿佛里面的小家伙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力道不小，让她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胤禛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不适？”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腹部，又在半空停住，显得有些无措。
舒兰看着他难得慌乱的样子，不由失笑，拉起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是孩子……在动呢。”
掌心下传来清晰而有力的胎动，一下，又一下，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胤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神奇的搏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新生命的存在。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硬朗如他，此刻心中也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失去弘晖的空洞与锐痛，似乎被这新生的力量稍稍填补了一丝。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份奇迹。
过了好一会儿，胎动才渐渐平息。
胤禛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奇妙的触感。他看向舒兰，眼神复杂，有惊奇，有欣慰，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很康健。”他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但眸中闪烁的光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舒兰微笑着点头：“是啊，很康健。” 这个孩子，在他们最伤痛的时候来临，又在此刻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存在，仿佛是天意给予的慰藉与希望。
窗外的爆竹声零星响起，旧岁在寒冷与暗涌中即将逝去。王府内的夫妻二人，在失去长子的悲痛与迎接次子的希望交织中，携手立于岁末的关口。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掌心曾感受过的那份生命的搏动，却仿佛在黑暗中，为他们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灯。
守岁的时辰将至，苏培盛却在此时于门外低声禀报：
“王爷，宫里头传来消息，万岁爷……刚刚下旨，命钦天监择吉日，开春后，圣驾巡幸畿甸，查看永定河、漳河水利。”
胤禛与舒兰对视一眼，目光俱是一凝。
新的一年，新的挑战，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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