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点名要吃蟹粉蒸蛋，这指令来得突兀，舒兰却不敢怠慢。回到正院，她立刻让云珠去学堂那边给周富贵传话，自己则对着烛火出神。曹家...江南织造...贡缎...漕运...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盘旋。胤禛特意点明来客身份，绝不只是为了告诉她“你做得不错”。
“这是考题，”舒兰喃喃自语，“下一阶段的考题。”
考验她能否把握住与曹家建立联系的机会？考验她能否将“美食”这把软刀子用得更加出神入化？她回想起那日天字一号房内，那位曹家侄儿对美食毫不掩饰的赞赏，以及那位钱谷师爷在品尝“玉兔捣药”时看似随意的发问。是了，对于曹家这种见惯富贵、身处漩涡中心的皇商而言，直接的利益输送风险太大，反而这种基于共同品味和“偶然”信息交互建立起来的关系，更为稳妥和长久。
第二天一早，周富贵就带着全套家伙事，毕恭毕敬地来到了四爷府的小厨房。舒兰亲自去交代了几句。
“周师傅，今日这道蟹粉蒸蛋，不仅是做给爷吃的，更是做给‘潜在合伙人’看的招牌。”舒兰语气郑重，“食材我让常顺弄来了最新鲜的太湖蟹，剩下的，就看你的火候了。记住，要的是极致，是让人一口下去就忘不了的那个味道。”
周富贵拍着胸脯保证：“福晋放心，奴才晓得轻重！”
安排好后厨，舒兰又找来常顺：“曹家那边，可还有后续？”
常顺回道：“奴才打听到，曹家那位侄儿和师爷还在京中盘桓，似乎是在等漕运那边的确切消息。另外，他们好像对京里的新奇玩意儿挺感兴趣，前儿还去琉璃厂转了一圈。”
新奇玩意儿？舒兰心思活络起来。她的“霁月轩”，不就是京城最新的“新奇玩意儿”吗？
吩咐完正事，舒兰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大阿哥近来食欲不振，周师傅若得空，请他顺便用些好克化的食材，做两样适合幼儿的点心，味道清淡些。”
常顺应下：“嗻，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大阿哥若知道是福晋特意吩咐的，定会开心。”
傍晚，胤禛回府后，果然过问了晚膳。当那盅完美无瑕、嫩滑如脂的蟹粉芙蓉蒸蛋被端上桌时，连一贯表情稀少的胤禛，眼中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细细品尝了一口，放下调羹，只说了两个字：“尚可。”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舒兰趁机道：“爷，周师傅这手艺，放在咱们府里是小灶，若能放在‘霁月轩’，或许能吸引更多像曹家那样的知味客。您看……是否方便，以爷的名义，邀请曹家那位侄儿，改日去‘霁月轩’品尝几道我们新研制的江南菜？也算是……尽地主之谊。”
她这话说得巧妙，点明了目的，又将主动权交回给胤禛。
胤禛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那盅蒸蛋，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你看着安排。帖子，让苏培盛去送。”
这就是同意了！舒兰心中一定。
三日后，“霁月轩”天字一号房再次迎来了曹家侄儿曹永和那位钱谷师爷。这次作陪的，是胤禛门下一位不大起眼但口才很好的清客张先生。舒兰依旧隐在幕后指挥。
宴席的菜品更加精雕细琢，除了招牌的蟹粉蒸蛋和低温鹿肉，还多了几道周富贵压箱底的功夫菜，以及舒兰“创意指导”的、造型别致的新式点心。席间推杯换盏，气氛比上次更加融洽。
舒兰在后院，通过小桂子不断送来的“情报记录”，密切关注着前面的动向。
“……曹爷夸咱们的‘金汤菊花豆腐’刀工了得，说在江南也难得一见……”
“……师爷问起咱们东家底细，张先生按吩咐，只说是南边来的，仰慕四爷为人，故在此经营……”
“……曹爷提到，漕运新管事果然雷厉风行，他们那批贡缎的行程已定，下月初三发船，走北运河……”
“……师爷似乎对咱们用的景德镇新瓷很感兴趣，问是哪里采买的……”
一条条信息汇总过来，舒兰迅速在脑中分析。贡缎行程是重要情报，瓷器的询问则可能意味着对方在评估“霁月轩”背后真正的实力和品味。
宴席接近尾声时，前面却似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小桂子急匆匆跑来：“福晋，曹爷好像多饮了几杯，拉着周师傅问那道‘蟹粉芙蓉蒸蛋’的诀窍，周师傅不知该如何应对！”
舒兰心念电转。厨艺诀窍是酒楼的立身之本，绝不能轻易外泄。但直接拒绝，又可能得罪这位重要的“潜在合伙人”。
她立刻对常顺吩咐：“去，把我备好的那坛‘梨花白’送去，就说此酒性温，最能解蟹之寒凉，请曹爷品鉴。让周师傅借机退下。”
同时，她快速写了一张小纸条，让另一个伙计递给作陪的张先生。
前面天字一号房内，正当周富贵被曹永问得额头冒汗时，常顺捧着酒进来了，一番话说得漂亮，转移了注意力。张先生收到纸条，心领神会，笑着对略有不满的曹永道：“曹爷是真正的知味之人！不过这厨艺秘诀，好比军中布阵，岂能轻易示人？不如这样，日后曹爷在京中，或回了江南，若想尝这口鲜，只管派人来传个话，我让周师傅做了，快马给您送去！岂不比知道方子更便宜？”
这话既全了对方面子，又暗示了未来可以提供“定制服务”的可能性，还带着几分江湖豪气。曹永闻言，果然哈哈一笑，不再追问，转而品评起那坛“梨花白”来。
危机化解。
宴席终了，曹永二人尽兴而归。张先生来回话时，笑着对舒兰道：“福晋，曹爷临走时说了，日后他家族中若有人北上，定要来这‘霁月轩’叨扰。还说……四爷门下，果然能人辈出，连开的酒楼都如此与众不同。”
舒兰知道，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
晚上，她向胤禛汇报成果，重点提到了贡缎的行程和曹家最后的表态。胤禛安静听完，末了，只问了一句：“那坛梨花白，是你特意准备的？”
舒兰一怔：“是，库房里寻的，不算顶名贵，但口感清醇……”
“嗯。”胤禛打断她，不再多问，挥手让她退下。
舒兰走出书房，心里却有些打鼓。他为什么单独问起那坛酒？是觉得她应对得当，还是……觉察到了她那份“情报记录”里，没有写明的、关于曹家师爷对瓷器来源的探究？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计算，而那个评判她步伐的人，心思永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一层。这“美食情报官”的差事，看来并不比管理一个公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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