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林“旧疾复发，风寒入体”的消息，在刻意控制下，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一个无宠的低阶妃嫔，生死去留，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是茶余饭后一句轻飘飘的谈资，转眼便散于风中。柳妃那边更是安静得出奇，仿佛那碟索命的梅花糕与她毫无干系，每日依旧诵经礼佛，打理宫务，一派雍容气象。
然而，流珠深知，这平静的海面下，暗礁丛生。对方一击落空，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沉寂，或许是在酝酿更致命的杀招。
她并未因周宝林脱险而松懈，反而更加警惕。每日修炼不辍，《青囊导引术》与“愈”字诀相辅相成，让她对内息的掌控愈发精微，那缕气流也日渐粗壮，虽离真正运用自如尚远，但已能更清晰地感知自身状态，甚至对周遭环境的异常气息也多了几分敏锐。沈青囊每隔两日便会以替周宝林复诊为由过来芷萝宫，明面上是诊脉开方，暗中则与流珠交流宫中动向，偶尔点拨她医术药理，言谈间每每能切中要害，令流珠获益匪浅。
这日，沈青囊诊脉毕，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提起：“微臣近日整理太医院旧档，发现一桩趣事。约莫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宫中曾有一位极擅调香的林美人，其所用香方别具一格，尤以一味‘雪中春信’最为出名，据说能于凛冬寒室中，催得梅花早绽，满室生春，深得先帝爱重。可惜红颜薄命，不过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其调香之术也随之失传，令人扼腕。”
流珠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调香……林美人……雪中春信……她立刻联想到柳妃近日对香料的挑剔，以及梅林宴上那试图引导心绪的琴音。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柳妃身边，莫非有精通此道之人？甚至，柳妃本人就继承了部分林美人的香道传承？
“哦？竟有此事。”流珠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啜了口茶，“不知那位林美人，是何方人士？师承何处？”
沈青囊目光微闪，似在回忆：“据档册记载，林美人出身江南织造林家，其母系一族似乎与南疆有些关联，具体师承却未明言。只说她天赋异禀，嗅觉远超常人，能辨百草之性，闻香而知其源。”
江南织造林家……南疆……流珠心中默记。南疆多奇花异草，亦多诡秘巫蛊之术，若柳妃真与林美人一脉的香道有关，那她手中的手段，恐怕远比下毒更为防不胜防。
“可惜了。”流珠轻叹一声，将话题引开，“说起来，贤妃娘娘搬入竹幽馆已有数日，不知那边情形如何？本宫想着，是否该去探望一番，以示关怀。”
沈青囊会意，顺着她的话道：“竹幽馆清静，适合养性。贤妃娘娘搬去后，除了日常礼佛，便是翻阅古籍，据说还对馆中一小片药圃起了兴致，向内务府要了些常见药材的种子，亲自侍弄。”
药圃？贤妃何时对药理感兴趣了？流珠心中疑窦更生。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贤妃，举动越来越耐人寻味。
送走沈青囊，流珠独自在殿中踱步。柳妃的香道，贤妃的药圃，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可能与羽山秘宝相关的各方势力……这宫廷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她正身处网中央，四周皆是迷雾。
被动防守，终非长久之计。她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撕开这迷雾的一角。
她想起那夜在周宝林处闻到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凝冰散”气味。此毒霸道罕见，绝非寻常宫人所能得。其来源，或许是一条线索。
“含翠。”她唤来心腹宫女，“你设法，去查查近来宫中，特别是柳妃宫中，可有采买或领取过什么特殊的药材，尤其是性极寒、带腥气的，或是与梅花、冰片等物相关的。动作要隐秘，宁可查不到，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含翠领命而去。
流珠又铺开素笺，这次并非绘制地图，而是凭着记忆，将《地舆秘要》中关于南疆风物、特别是奇异香草和可能用于制毒之物的记载，择其关键，以只有她和萧景琰能看懂的隐语记录下来。她要将柳妃可能精通香道、甚至与南疆有所关联的线索，传递给萧景琰。这既是一种示警，也是一种试探，试探萧景琰对柳妃及其背后势力的态度，以及他对自己“合作”价值的进一步认可。
信送出后，流珠并未枯等回音。她开始更加系统地研读《地舆秘要》，不再局限于寻找羽山线索，而是广泛涉猎其中关于山川地貌、物产矿藏、乃至各地奇异风俗和传闻秘术的记载。她隐隐感觉到，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只有了解得足够多，才能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诡谲局面中，寻到一线生机。
同时，她也开始暗中留意宫中各处的地形、水源、植被分布。既然地脉节点能汇聚灵气，那是否也存在某些“煞气”或“死气”汇聚之地？若是有人利用宫室布局引动这些气息害人，她若能提前辨识，或许就能规避风险，甚至……反制。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含翠带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公主，奴婢暗中查访，柳妃宫中近来的确领用了一批香料，名目都与往日无异，并无特殊。不过……有个在御药房当差的小太监说，约莫半月前，柳妃宫中的掌事宫女曾私下向他打听过一种名为‘幽昙花’的植物，问宫中可有储存或记录。那小太监说从未听过此花，那宫女便没再追问。”
“幽昙花……”流珠在脑中飞快搜索《地舆秘要》的记载。很快，她想起一段描述：幽昙花，生于极阴湿地，花色惨白，形如鬼爪，夜间开放，其香靡靡，能惑人心智，久闻则气血渐衰，形销骨立。其性极寒，与‘凝冰散’之主料‘寒髓草’相伴相生。
柳妃的人，在打听幽昙花！是为了寻找“寒髓草”的来源，还是……另有用处？
流珠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柳妃所图，恐怕不仅仅是争宠固权那么简单。这种阴毒诡谲的手段，更像是在进行某种……试验？或是修炼？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高德禄再次悄然而至。这次，他带来的并非实物，而是一句口信。
“陛下让老奴转告公主，香道虽雅，过犹不及。南疆旧事，已随风散，不必深究。公主眼下，当以固本培元为要。”高德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意味，“另外，陛下说，竹幽馆的梅花，今年开得甚好，公主若有雅兴，不妨择日前往观赏。”
流珠心中剧震。萧景琰果然洞悉一切！他明确告诉她，柳妃与南疆香道有关，但他不希望她现在去深挖这条线，暗示其中牵扯可能极深，非她眼下所能触碰。同时，他再次将她的注意力引向了贤妃和竹幽馆！那句“梅花开得甚好”，是暗示贤妃那边有了新的动向？还是鼓励她去与贤妃接触？
“臣妾明白了，多谢陛下提点，有劳高总管。”流珠恭敬应下。
送走高德禄，流珠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萧景琰的态度暧昧难明，既给予庇护和指引，又划下界限，将她牢牢掌控在棋盘之上。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棋子了。
柳妃的狠毒，贤妃的深沉，萧景琰的掌控……这一切，都让她心中的那簇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
固本培元？她自然会做。但等待，绝非她的风格。
她摊开手掌，一丝温润的气流在指尖萦绕，带着勃勃生机。既然知道了“幽昙花”可能与柳妃有关，知道了贤妃的竹幽馆或许藏着秘密，那么，有些风险，或许值得一冒。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皇城。芷萝宫内的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少女沉静而坚定的面容。暗火已在心底点燃，只待风起，便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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