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那番戳心窝子的话,像烧红的铁钎子,直直扎进素玉魂灵最疼的地方。
预想中的解脱没来,反倒惹出更大的动静。
哭声戛然而止。
刹那间,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紧接着那绯红身影不是晃,是猛地一缩又骤然胀开!
一股比先前阴冷十倍的气息轰地散开,冻得人牙关打颤。
周遭温度骤降。
原本带凉意的夜雨,这会儿打在脸上竟像夹着冰碴子,扎得皮肤生疼。
巷口湿漉漉的青石板隐隐结起层薄霜。
连哗哗雨声都因着这股寒气,变得黏糊沉重。
素玉的身影在这阴气支撑下非但没散,反倒凝实得像有了分量。
伞下原本模糊的脸,此刻竟能瞧见双瞪得老大的眼睛,空洞洞盛满痛苦与不信。
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眼前空地,嘴唇哆嗦着挤出零碎话语:
不……你胡说……他亲口应过我的……定会回来……定会……
声儿很轻,却比先前任何哭声都教人心里发沉。
这不是质问,是从魂灵最深处生出的、对那点念想的死命抓住,哪怕这念想早被事实碾得粉碎。
北忘感受着冻僵血脉的阴寒,看着素玉因极度痛苦反倒更执拗的模样,心下已然明了。
他轻叹一声转向身旁无动于衷的南灵。
有些话,有些承诺,他声音发沉,在心里刻得太深太久……年月长了,早与魂魄长成一体,成了她留在人世唯一的倚仗。
他望着寒雨中瑟瑟发抖却仍不肯放弃等待的身影,眼里满是怜悯。
你把这实情捅破,好比硬要从她骨肉里剜出根深扎的刺。他顿了顿,语气更沉,
知道了真相,有时非但不会放手,反因连最后骗自己的由头都没了,更加难受,更加……放不开。除却这个字,她什么都不剩了。
他在向南灵解释这超出她理解的人心之执。
那明明白白的真相,有时解不开情意结成的死疙瘩,反会勒得更紧,直到喘不过气。
南灵空茫的眸子转向北忘,又看看执念更深、寒气更重的素玉,像在记录什么,又像在比对。
她听懂北忘字面意思,可那种明知无望仍死守的行径,依旧与她骨子里那套计较得失的准则相悖。
雨还在下,带着刺骨寒意。
巷口的僵局非但未因真相大白而解,反陷入更深更无解的困局。
回到悦来客栈,上了二楼客房。
窗外雨声未歇,只是比先前小了些,淅淅沥沥敲在窗棂上。
屋里点上油灯,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北忘脱下带着潮气的蓑衣斗笠挂在墙角,伸手按了按胸口,觉着伤处无碍,这才在桌旁坐下。
南灵静立一旁,空茫的眸子望着跳动灯苗,似在琢磨方才巷口种种。
那些剧烈气机变动,那幽魂在真相冲击下反倒更顽固的执念,都与她那套讲究的章程明摆着不合。
北忘瞧着她平静却透着不解的侧脸,知她弄不懂素玉所为。
思忖片刻,觉着还是该分说明白。
毕竟往后还要同行,这类事难免再遇。
他斟了两杯温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南灵,自己端起另一杯暖了暖发凉的手指,这才缓缓开口:
方才巷口那女子名唤素玉。她那般情形,你想不通罢?
南灵目光从灯苗移到他脸上,不点头不摇头,只安静听着。
北忘续道:你告诉她等的人早不在了,白等。这话,按理说没错。
他顿了顿,寻思如何往下说,可对人,特别是心里揣着深重念想的人来讲,二字重似山,不是几句话或一桩约定那般轻巧。
他试着用她能明白的路数拆解:承诺里裹着两人间的。她信他定会归来,这份信是她熬过孤单岁月的倚靠。里头还有,日盼夜盼,盼着重见那日。更有……。
说到这儿声气更缓,是男女相悦,是彼此托付一生的担待。这些物事年月久了,缠缠绕绕,早与魂魄拧成一股,分不开了。
他想起素玉绝望固执的低语,轻叹:有时人心里也明白等待落了空。可就是放不下。因一旦放下,就等于把从前那些那些那些全亲手砸烂不认了。
这比干等着疼千百倍。故哪怕只剩空壳,也要死死抱着不松手。
南灵听着,空茫眸子里细微流光转得快了些。
她在记,在分辨这些新的、无法称量的念头。
片刻后抬眼看向北忘,提出根植于自身准则的疑问,声气依旧平板:
划不来。长年累月往里搭工夫,维持件注定无果的事。这是白费力气。不合常理。
略一顿,似翻查相关旧例,又补道,这类行径在人的记载里不算独一份。常见。为何要守着无用的诺言?
北忘瞧着她纯粹求解、不带褒贬的眼神,脸上露出拿她没法子的苦笑。
他摇头端起茶杯,将温吞的茶水饮尽,才看着她清清楚楚道:
情这一字,生来就不管划不划得来。
这话说得干脆,却像石子投进南灵那片由算计道理铺就的静水心湖。
她空茫的眸子定定望着北忘,似在来回掂量这几个简单字眼凑在一处的深意。
不管划算?那依着什么来?依着什么拣选?
这与她认得的天地根本法则全然相悖。
她不再作声,沉默下去。
屋里只剩窗外绵绵密密的雨声,与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
北忘知晓,这番分说未必能叫她真个明白,但至少在她浩繁记档里,关于人心执念这条底下,又添了笔无法用划算与否衡量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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