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师父留给我的。”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让北忘想起多年前那片被阴云笼罩的绝望之地。
“师父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捡回来的。”他缓缓道来。
那时湘西闹了一场大瘟,叫“窝窝病”。这病来得凶险,起初只是有人发烧起疹,又吐又泻,不出三五日就没了性命。后来蔓延开来,村村寨寨都挂起了白布,哭声代替了山歌。
他还记得家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寨子里,阿爹会打猎,阿娘会唱山歌,会用彩线绣蝴蝶。
后来阿爹病倒在火塘边咳嗽,阿娘整日哭红了眼。寨子里日夜都是哭声,到处在烧东西。
再后来,他被陌生人拉进逃难的人群。到处都是惊慌的脸,推搡哭喊中,他和阿娘的手被冲散了。阿娘那双温暖粗糙的手,成了他对“家”最后的记忆。
他被人撞倒在泥地里,浑身沾满泥浆。高烧烧得他喉咙干裂,每次呼吸都像着火。不知躺了多久,他勉强睁开眼——
眼前是乱葬岗。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在一起,有新死的面色青紫,有腐烂发臭的,还有只剩白骨的。蛆虫在尸堆里蠕动,远处飘着绿莹莹的鬼火。
他小小的身子陷在尸堆里,动弹不得,能感觉到冰冷滑腻的东西从脚踝爬过。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一双手扒开了压在他胸口的腐尸。
月光下,他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包着洗白的蓝布头帕,穿着土布衣裳,腰系褪色的红腰带,上面挂着些小布袋、铜钱和黑珠子。
是师父,一位老赶尸人。
师父用粗糙的手探了探他的脖子,翻开他黏在一起的眼皮,然后弯腰把他从尸堆里抱了出来。
那个怀抱不算暖和,还带着腥味,却把他和死亡隔开了。
师父没带他去有人烟的地方——瘟疫年间,一个来历不明的病孩子只会被当成瘟神。
老人背着他走进深山,找到一座连神像都塌了半边的破庙落脚。
记得最清楚的,是师父喂他的那口米汤。
师父用破陶碗架在石灶上,从发白的米袋里小心抖出几粒米,加水慢慢熬。米香盖过了他身上的死人气。
那米汤没什么味道,还带着陶碗的土腥,但就是这口米汤,把他从瘟疫手里抢了回来。
北忘停住了话头。这铜铃不单是法器,更是那个给他名字、身份和一条活路的老人的念想,是“家”的念想。
师父待他,既是师父,也像父亲。
他的名字“北忘”,就是师父取的,意思是望他忘掉幼年那些可怕经历,重新活过。
北忘的指尖再次抚过铃身上的裂纹。
“这铜铃,是师父用了一辈子的法器……”
他开始讲师父怎么教他。
师父教得随性,多在赶尸途中点拨。起初不让他碰黄纸朱砂,只在地上用树枝画些基础符文——代表“安定”的云纹,象征“禁锢”的锁纹,寓意“指引”的箭纹。
师父的手很糙,画出的线条却圆润有力。
“看仔细,”师父会说,“这一笔从坤位起,往巽位落,气息要贯透,不能断也不能飘。”
有时会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带他勾勒。那双手力气大,握得他指骨生疼,却也把对“力”与“意”的理解刻进了他骨子里。
师父教的不是形状,是神韵,是每一笔背后牵动的天地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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