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赤砂镇陷入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安宁。
北忘将自己关在房内,几乎不眠不休。
桌上、榻上,甚至地上,都铺满了他随身带来和请镇长紧急搜集的各种物事:
年份久远的桃木芯、颜色纯正的朱砂石、蕴含微弱灵气的碎玉块,还有几卷质地特别、能承受强力的空白符纸。
他得先修好受损的法器。
那串出现裂纹的铜铃被他放进一碗混了自身精血与阳性药材的秘制药液中温养,小心将一丝丝纯阳之气渡入裂纹深处,试图补好这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
接着是画符。
不同于往日用的普通符咒,这次他要准备的是师门所传、专用来镇压强横地脉煞气的“九霄镇煞符”与“五行封禁符”。
每落一笔,都需凝神静气,稍有不慎,不但符纸报废,还可能遭反噬。
十张里往往只能成一两张。
废符在墙角堆起一小叠,成功的则被他仔细收好,上面灵光暗蕴,透出慑人力量。
此外,他还得备好布阵的器物。
那几杆小青铜阵旗被他反复擦拭,检查上面每道阵纹是否完好。
他又亲手削制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钉,每根都刻满细密的辟邪符文。
这些都要用在源眼周围布下“锁阴困煞阵”,尽力限制其力量,为最后封印创造机会。
夜深人静时,他便摊开那张简陋的矿洞图,手指在上面慢慢移动,心里一遍遍推演再入矿洞后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形,以及封印源眼的具体步骤、方位和时机。
与北忘的忙碌截然相反的,是南灵的“静”。
她不再随北忘外出处理零星地僵,甚至很少出房门。
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双眼闭合,仿佛陷入某种深沉的定境。
但若有人能察觉,便会发现她周围空间正发生着极其细微却骇人的变化。
这并非修炼,更像是一种与天地本源的沟通。
她周身原本就有的冰冷气息,变得愈发深邃、虚无。
偶尔,在她极力引动更深层力量时,那双一向空洞的眸子深处,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淡到极致的金芒!
那光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众生、执掌规则的漠然。
北忘多次在自己房内,感受到从薄薄墙板另一边传来的异常波动。
他试过在两人一同用简单饭食时,旁敲侧击问她的状况。
“林姑娘,你……近日可是在修习什么秘术?我看你气息,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平常关心。
南灵抬起眼,那丝金芒早已隐去,只剩一贯的空洞。
她答得依旧直接:
“在提升力量。眼下力道不够,需引动更深层的力量应对。”
“更深层?”
北忘琢磨着这个陌生说法,心中不安更重,
“引动这等力量,可会伤及自身?或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化?”
他担心的是走火入魔,或被什么强大意识侵染——这是玄门中人对强力最常见的忧虑。
南灵偏了偏头,像是不懂他为何这样问:
“损耗在预料之中。变化,自然有,皆为克竟全功。”
她的回答,彻底堵住了北忘后续的劝诫。
他所忧心的“心性迷失”、“力量反噬”这些属于“人”的问题,在她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
北忘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最终只能把话咽回肚里,化作无声叹息。
他理解不了她的天地,只能把这沉重忧虑压在心底,更拼命地准备自己的符箓与阵法。
诸事齐备,再无回头路。
北忘与南灵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了那条通往地底深处的矿道。
空气稠得像浆糊,每一步都像踩在污血浸透的泥沼里,浓重的腥煞之气几乎凝成水珠,沾在皮肤上,带来刺骨寒意与腐蚀般的痛楚。
北忘走在前头,他的背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挺直,却也扛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背着一个特制的粗布行囊,里面分装着他耗尽心血修好的铜铃、画成的强力符箓,以及那些刻满繁复阵纹的青铜阵旗和浸过阳气的桃木钉。
他面色沉肃如铁,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古剑,所有杂念、忧虑,乃至自身生死,都被他压下,只剩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封住源眼,终结这场祸事。
南灵跟在他身后,还是那身素净衣裙,脚步无声。
然而,她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与先前完全不同。
那不再仅是冰冷的疏离,更是一种仿佛与死亡同源、却又凌驾其上的深沉与虚无。
她走在浓重煞气里,那些足以让寻常术士真元错乱、心神失守的秽恶能量,竟像臣民遇见了君王,自然在她身前分开、退避,不敢稍有沾染。
她瞳孔深处,那片空洞比矿道尽头的黑暗更幽邃,偶尔,会有一丝金芒闪过,如星火划破永夜,带着漠视一切的意味。
矿道似乎比前两次更漫长,也更压抑。
岩壁上那些搏动的暗红脉络,此刻跳动得异常狂乱,像感到了威胁逼近,正把最后的力量疯狂送往核心。
终于,那巨大可怖的石窟再次出现在眼前。
景象依旧,却更添了几分末日的疯狂。
中央血池潭中粘稠的煞气,像烧开的岩浆般剧烈翻滚、鼓胀,不断冒出又炸裂的气泡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噗噗声,释放出浓到极致的怨恨与暴戾。
上方,那颗“阴煞源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搏动!
“咚!咚!咚!”
声音急促如同催命鼓点,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北忘心口,让他气血翻涌,不得不全力运转真元抵挡这股直冲魂魄的负面影响。
晶石内部,那些血色流光以前所未有的势头疯狂窜动、碰撞,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在源眼旁边,那具披着残破铠甲的巨型尸将,依旧矗立原地。
但与之前不同,它那身煞气铠甲,此刻变得几乎像黑曜石般凝实、厚重,泛着金属样的冷光。
它眼眶中的猩红魂火,如同两轮缩小的血日,在察觉到北忘和南灵闯入的刹那,猛地爆出滔天杀意与暴怒!
“吼——!!!”
声浪混着凝练如实质的煞气,像海啸般向洞口两人压来!
石窟四壁剧烈震动,更多碎石从顶部落下,砸进血池,溅起老高的粘稠浪头。
北忘深吸一口气,强忍那咆哮带来的眩晕,眼神无比坚定。
他知道,任何试探都没用了,唯有拼死一搏!
他毫不犹豫,双手疾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师门秘传的请神护身咒法!
一道清蒙蒙的、带着凛然正气的光华自他头顶升起,隐约结成一道虚幻符影,护住周身,将袭来的煞气与精神冲击暂时隔开。
同时,他反手一拍身后行囊,那几杆青铜阵旗激射而出,带着破风声,精准射向血池四周几个特定方位——正是他推演无数次的“锁阴困煞阵”的阵眼所在!
“咄!阵起!”
随他一声敕令,射入地面的青铜阵旗猛地一震,旗面上刻画的符文逐一亮起,放出柔和的青白光芒。
光芒迅速相连,交织成一张巨大光网,网上符文流转,散发强大封禁镇压之力,像无形牢笼,开始强行收缩、压制血池潭中翻涌的煞气以及源眼散出的能量波动!
“嗡——!”
源眼晶石猛地一颤,搏动出现刹那紊乱,显然这专门针对它的阵法起了作用。翻涌的血池也随之一滞。
但这彻底激怒了那守护尸将!
它猛地一动,不再像先前那样直冲直撞,而是将手中青铜巨剑高高举起!
剑身之上,那暗红煞气以前所未有的浓度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道横贯石窟的、散发毁灭气息的暗红剑罡!
剑罡未发,那凌厉锋芒已让北忘肌肤生疼,护身青光剧烈摇晃!
它要把这烦人阵法连同布阵者,一剑劈碎!
“是时候了。”
南灵说完,缓缓抬起右手。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随意,而是带着某种古老的、庄重的韵律。
五指微张,像在虚空里握住了什么无形之物。
随她这个动作,她周身气息骤然暴涨!
石窟中弥漫的浓重煞气,如同遇上天敌般,发出无声尖啸,疯狂向后退避,在她周围形成一片绝对的“空无”地带!
她瞳孔深处,那丝淡金光芒不再一闪即逝,而是如同点燃的烛火,稳定地、冰冷地亮起!
一股远比先前“停滞”之力更原始,仿佛源自天地规则本身的恐怖威压,以她为中心,轰然降临!
她看着那颗源眼,如同执掌刑律的判官,审视着扰乱秩序的祸首。
然后,她对着那源眼晶石,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吐出一个字: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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